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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病院里的语文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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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夜那天,教了二十三年语文的程老师,被家人送到精神病院去了。

跟着母亲去参加她们中学教师团年聚会,觥筹交错间,马孃孃忽然神神秘秘地说:“你们晓得程老大为啥没来不?”

不待众人反应,她用筷子轻敲着酒杯扬了扬眉毛一字一顿咬字清晰道:“精,神,病,院!”

众人一片哗然。

“程老大……精神病院!?怎么可能啊!?”

“悄无声息的……你听哪个说的噢?”

“小年夜那天?怎么可能!”

“唉!送起去了送起去了!小年夜当天就送起去了!”马孃孃很是激动,“我们住在一个小区,只不过她在一期我在二期,平时没事也不怎么走动,刚好就说小年那天去给她家拜个早年喃就听到这个事了,还是她老公亲口给我摆的!妈的,把老婆子送起去了过年才过得安逸样!”

“不得噢不得噢!程老大那么强势的女人得依她!?”

“哪个做的出这种事?”

“嘿!怎么做不出?”马孃孃一挥手,酒杯稳稳地落在桌面上,“大家都晓得512之后,她娃儿死了,他们屋头承包的那片山就一直荒起,但哪个晓得她几姊妹还打着她的主意?他们眼看着别人搞荒山的弄果林弄农家乐,赚钱赚的风生水起,自己不想也来发财么?山是程老大的,但程老大疯了傻了不就是他们的了?”

“啥子疯了傻了?上学期看着还好好的喃!”

“她是有点抑郁症的味道……”

“抑郁和疯疯傻傻那完全是两回事哦!”

“再说了,就算她疯了,那山也是吕鹭江的啊——夫妻共同财产嘛!”

“嗨!夫妻?你还以为吕鹭江和程老大有感情哟?”

“难道真的……”

“是撒是撒!肯定是撒!”

“是啥?总不可能……”

“呵!有啥不可能!人上一百,五颜六色!他吕鹭江和程希儿早就裹在一起了!这又不是啥秘密!”

“唉,为了片山,何必呢?打断骨头连着筋啊!”

“……”

众人感叹着,又开始聊起昨天在摩尔百货买的皮羽绒,前天在春熙路遇到的小偷了,十几年一见的大雪落在教室外的操场上,天天踮着脚尖盼着的绩效工资还没发下来……

我忽然想起以前,程老师一直是这种聚会的主导者。

她嗓门大,如王熙凤,人未到声先到,骂起人来直让人头发都立不稳,笑起来直让人骨头都酥三分,而酒量更是惊人,嘻笑怒骂间推杯换盏,酒过三巡依然谈笑风生如初。

可我知道,她并不快乐。

在给我补习的时候,她每次讲解都会习惯性地点一支烟,不抽,只吸那一忽儿的味道,我揣度着,这其中也有“计时”的意味,因为她每次都会在烟烧到烟蒂之前讲完。

每次,她抖烟灰时都格外认真,不似她洒脱的外表,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抖着。

有一次,我问她为何如此,她笑了,说怕烫着了。

后来,我慢慢长大了,蜚短流长的闲话听得多了,才慢慢知道,在脑海中拼凑出她的生活——

她年轻时很漂亮,又是干部子弟,“追求她的人排队排起来要从川大东门排到北门去”,可她偏偏看上了“从农村跳出来的吕鹭江”,这个人虽是长得一表人才,但“脚杆上的泥巴都还没有抖干净,还动不动就一副自视清高不得下台的架势”,他对程老师不冷不热,却又半推半就地答应了她的追求,两人结了婚,但因为吕鹭江的身体原因,一直没有生育,感情也一直不合,吕鹭江甚至会当众打骂程老师,“力气大得跟头牛一样,脾气还跟个驴一样”,谁都劝不住。

后来他们几经周折到广东去领养了一个女儿,感情才渐渐有所缓和。

程老师把所有精力都投在了养育孩子身上,但没过几年就汶川地震了,那孩子叫吕希瑞,才上小学二年级。

零八年五月十二号那天中午,程老师送她去的学校,在公交车上希瑞一直跟她描述同桌买了个新文具盒,“Hello Kitty的!还有个蝴蝶结!”,翻来覆去地说,想要程老师也给她买一个,程老师“那时才把荒山承包了,家里经济紧张得很,听到她说要买这些没用的东西就烦”,对希瑞不冷不热地敷衍着,可她扭着不放,到了站还不愿下车,“你不给我买我就不上学了!”,程老师一怒之下给了希瑞一巴掌,下手不重,希瑞也没有哭,也没有再闹了,安安静静地下了车,自己一个人走进了学校。

程老师看着她小小的背影,心里空空的,想着儿童节给她买,“对,儿童节就买,补偿她”。

可是希瑞没有儿童节了。

后来,吕鹭江打算再去领养一个儿子,但程老师不愿意,她把希瑞的东西一直珍藏着,每当吕鹭江说要扔了“那些留着也没的用的破东西”,或者“再领养一个儿子”的时候,一向隐忍,连被烟头烫手臂都一声不吭的程老师,总会爆发似的破口大骂。

也就是那段时间,程老师开始抑郁了,而吕鹭江则“和程希儿裹在一起了”。

望向窗外,灿烂的都市灯火辉煌,照在街道上马路上行人的脸上,扯出密密织织的影影幢幢。

“马孃孃,程老师住的哪个医院?”

与我想象的不一样,这里寂静,清冷,尘落无声。

“你好,请问程清老师在几号房?”

“你哪位?她老公说了她不准见外人!”那人头也不抬,专心玩着消消乐。

“噢,他给你嘱咐这个话的时候忘了说除我之外。你不信给他打电话确认。”

“姜亚儿!姜亚儿!……”那人暂停游戏放下手机,一边翻着登记簿,一边叫着,“3506号新来的,她老公,那个吕啥子江的电话号码你登记在哪儿的?”

我趁机溜走,想着应该和学校一样,“3代表”楼房数,“506”就是房间号。时间不多,我得在他们发现并赶我出去之前与程老师见面,如果可能,我要帮她打官司。

找到三号楼便一口气爬上五楼,身旁的空气里夹着奇怪的药味呼啸而过。

“3502”,“3504”,“3506”!对!就是这里!

“程老师……哎呀!啥子东西!?”推开门,却撞进了窗帘里。

“钓到鱼了钓到鱼了!”一个人拍着手笑道。

“小鹿!?你怎么来了?”程老师放下手中的书,欠着身子坐起来。

我一边奋力扯下绞在身上的窗帘一边说:“我是来看你的!我知道你没有疯!你只是抑郁……程老师,你需不需要我帮你出去?我可以……”

“哈哈!”程老师却笑了,“我为啥子要出去?”

我愣住了,扯了一半的窗帘像披风一样斜在肩上。

“小鹿,我知道吕鹭江他们联合着医生整了我,但我不会出去的。”程老师指了指靠窗的那张床示意我坐下,“我出去干什么呢?粉饰太平,和一个从来没爱过我的男人继续过,每天煮饭炒菜等他回来打我骂我,还是干脆离婚个人生活个人过?”

推开书,向后一靠,程老师甩了甩头笑着说:“我活了五十二年,教了二十三年书,可直到被逼到这个地步,才开始认识自己。很不可思议,很滑稽,对么?我习惯了做父亲母亲的女儿,做学生的老师,做丈夫的妻子,做别人眼里嘴里的那个人,当习惯的所有一切都从身边抽离的时候,才开始意识到,那并不是我的生活,至少,不该是生活的全部。”

“那你为什么不出去?就任凭他们这样对你……”

“如果我出去,又要做那个人了,要哭要笑要应酬要见人说人话,还要为这件事翻案,向人证明我没疯,可笑,他们只不过把我当做茶余饭后摆龙门阵的谈资罢了。我老了,时间太珍贵,而我的过去已经挥霍了太多太多,我不想再浪费生命在那些人那些事身上。”程老师伸出手,把玩着从窗户透射出的几缕握不住的阳光,“在这里,看书,听音乐,散步,周围都是些有趣的人,就算有些人比较乖戾,但外边的人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可这到底……”

“算我逃避吧!”她忽然攥紧拳头,像是抓了一把浮尘不肯撒手,“自从希瑞死了,我好像就找不到该如何好好生活了,找不到那根支撑我的柱子了……我被生活催着赶着过了大半辈子,现在,是时候停下来,回过头去看看了——我也许是在逃避现实,不过我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的,我的生活,就像是厕所里的蛆虫,龌龊恶心糟糕透了,我面不面对它有什么要紧的?不管怎样它都会自顾自地扭着。而我现在,只想重新审视自己。也许有一天,我会出去,重新生活,可我不想再不明不白地为别人而活了。你明白吧?”

门突然被连推带撞地打开了。

“你个龟儿子硬是跑过来了!走!快点走!这不是你呆的地方!”

“你去吧,小鹿,去吧。”

回家路上,突然响起了鞭炮声,惊觉已是除夕之夜了,在被灯火点燃的都市里,暗红的夜空浮着绚丽的烟火,它们蹿着扶摇直上,将一切黑暗撕裂成刹那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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