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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开罗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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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西最大的难题」

在过去六十年里,埃及有过四位军人出身的统治者,塞西是他们中唯一对组建正式的政党不感兴趣的。纳赛尔和萨达特在年轻时就积极投身于政治运动,纳赛尔曾是阿拉伯民族主义的倡导者,致力于团结阿拉伯世界挑战「帝国主义本质」的西方,在纳赛尔「泛阿拉伯主义」的基础上,萨达特执政后于1978年组建了「民族民主党」(N.D.P. National Democratic Party)。萨达特1981年被暗杀后,NDP一直由其继任者穆巴拉克领导,那时的埃及实际上是一个一党制国家。

某种程度上,塞西是一个天生的政治家,他的阿拉伯语演讲常常能让埃及人感受到他言语中的真挚和同情心。但是塞西所做的政治决断是基于个人判断而不是政党约束的,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政党这种政治形式并没有能够吸引他。塞西的父亲有多个妻子,他在整个家族里有包括同父异母血亲在内的13个兄弟姐妹,人们对塞西的母亲所知甚少,埃及媒体也只是简单提过她是塞西父亲的第二个妻子。唯一会被塞西偶尔提及的家庭成员就是他的母亲,她在他执政的第二年去世,并被儿子描述为「一个真正的埃及女性,有着埃及女性的全部特质」。2013年,塞西把穆尔西赶下台后,有位埃及记者问塞西在发表电视讲话后做了什么,他回答说:「我发表完那些声明就径直去了母亲那里。」母亲对他说:「愿真主保护你不受所有邪恶的侵害!」

塞西的祖父是做阿拉伯纹饰生意的,主要售卖一种表面雕刻着错综复杂的藤蔓式卷曲的阿拉伯花纹、并且镶嵌着珍珠贝母的木制品。哈利利市集是开罗最有名的观光市集,塞西家族是这里最大的阿拉伯纹饰商人,现在还在哈利利拥有近十家店铺。去年夏天的一个下午,我在塞西家族的一个店铺前驻足,这家店由塞西表兄32岁的儿子摩萨德·阿里·哈马玛照管。商店的后墙上挂着塞西祖父的肖像,他穿着阿拉伯男子常穿的一种棉质长袍盖拉布衣,头上戴着一顶类似土耳其毯帽菲斯帽的圆筒形帽子,手里拿着一根藤条,坐在那里,看上去很专横。

哈马玛说塞西家族的所有青少年男性成员,都要在暑假时做学徒,接受这门生意某些方面的训练。塞西接受的是成为Sadafgi的训练,他需要用一把长柄刀雕刻出珍珠贝母上细小的花纹。「埃及上层社会并不在意谁是商店老板的儿子,或者谁是总统的儿子」,哈马玛说,「这里唯一的社会准则关乎年龄,关乎年长者与年幼者之间的关系。即使对方是我父亲的表弟,只要他比我年长,我就得尊从他。」他说如果年长的人光临店铺,即使对方不是做生意的,也会被奉为座上宾客倍受尊敬,好像他是店铺主人一样。哈马玛说:「我们的家族并不是来自埃及上流社会,但我们有上层埃及人的这个传统。」埃及上层社会推崇保守主义,我问哈马玛他会不会被这个传统所困扰,他说正相反,「就像我现在敬重长者一样,将来我变老了也会得到别人的尊敬。」

塞西十几岁时在一所军事中学上学,严明的军队纪律、严格的家族等级以及虔诚的宗教信仰共同塑造了塞西这样一个骨子里极其传统的埃及人。他和其他许多保守的埃及人一样,娶了年龄最长的表妹为妻,他的妻女都是家庭主妇。我在埃及媒体的报道中找不到塞西家里的女性有任何工作的蛛丝马迹。塞西的表妹法特希说埃及政府曾有两次想要派塞西去美国作为埃及的军方代表工作,他都拒绝了,因为埃及政府要求他的妻子在西方国家居留时摘掉头巾。

对塞西来说,穆巴拉克的例子是值得警醒的。穆巴拉克公开培养自己的儿子贾迈勒·穆巴拉克做政治接班人,他的妻子苏珊娜也有极高的政治参与度,尤其是作为女权代言人经常挑战伊斯兰组织如穆兄会和其他埃及保守派。「1·25」革命后,穆巴拉克和他的儿子们都遭到逮捕,锒铛入狱,他们的命运无疑是塞西一直把自己的家庭置于公众视野之外的原因。亚达哈克尼告诉我巴林媒体曾发表过塞西夫人随他出行进行国事访问的报道,法西雅工作的《今日埃及》网站也提到过巴林媒体的这则报道,但塞西的新闻办公室立即要求《今日埃及》撤掉这篇稿子。

除了穆巴拉克,民族民主党(NDP)曾一度被贪腐的商人所控制的事实也给了塞西很大教训。一些美国官员告诉我,在解放广场民主示威后,2012年的总统选举中,穆兄会议会党团主席穆尔西对决世俗派沙菲克,塞西和其他军方的负责人更密切关注已于2002年退休的空军中将沙菲克的动向,沙菲克曾任穆巴拉克政府的总理,是穆尔西的反对者,他比穆尔西对军方构成的威胁更大。比起沙菲克,穆兄会更好控制一些,而沙菲克却有可能让穆巴拉克时期的旧党卷土重来拥有更大的权势。穆兄会胜选后,沙菲克被埃及政府流放,政府还颁布了一系列相应法律防止他回国。

「塞西最大的难题在于如何从一位军队长官成长为一名成熟的政治家,」一位欧洲外交官告诉我,「印象中,他把政治等同于政治运动,等同于危险的事情,这一点会对国家团结不利。」一位美国国务院的高级官员说塞西认为组建政党是有害无益的,但他认为:「政治家们需要一个政党,这不仅仅是为了帮助他们赢得选举,同时也为声音的上传下达提供了渠道。」另一位欧洲外交官曾在2014年大选时去过塞西的竞选总部,在那一场选举中塞西对手的一些支持者遭到拘禁,塞西最终赢得了96%的选票。竞选总部位于开罗市郊,当这位外交官通过层层安全防卫后抵达现场时,她发现这个地方除了两位已经退休的政府官员外空无一人。塞西本人最终没有选择在竞选现场露面,她觉得他失去了一次与年轻人互动的绝佳机会。

如果没有真正的政党,没有成熟的政治组织并且有资深的政治家参与其中,年轻人很难有机会去参与政治,他们只能到街上去游行示威。现存的一些党派没有什么实权,而且无序的组织也很难让它们进入正常运转。此外,埃及法律限制境外机构对国内活动施加影响,因此非政府组织也寸步难行。

总体来说,塞西的支持率依然很高,因为民众认为他保卫了埃及人民的安全,但民调显示,年轻的比年长的埃及人对塞西持更多的怀疑和批判态度。这一点对塞西来说并不乐观,因为大约60%的埃及人年龄在30岁以下,此前的解放广场运动也由年轻人主导,他们同时还是新闻业的中坚力量。最重要的是,年轻人受到经济政策的影响最大,而经济政策恰恰是塞西的软肋。

「他对经济一无所知」

2014年塞西当选后,中国是他最初出访的几个国家之一,2015年他又重访中国。埃及媒体曾经讨论过埃及经济应该效仿借鉴中国模式,也就是学习中国治理模式来制定高效的经济政策。但这个说法在外人眼里却不以为然,包括中国人。中国驻开罗的外交官曾明确的表示,埃及这么做是与中国的发展方向「背道而驰」的,开罗美国大学的政治学家沙里夫告诉我:「我能够理解这种社会契约:以强政府主义来换取经济的发展。但埃及的强政府主义却不能实现这一点。」

2016年1月,中国主席习近平在阿盟总部开罗发表讲话,他强调中东的混乱动荡源自发展的滞后。他在讲话中提到了「货币互换」「基因工程」「产能合作」,「发展」一词他提到二十三次,「宗教」两次,但他对「伊斯兰」「穆斯林」或「伊斯兰国」等只字未提。中国人认为,埃及人对宗教信仰的虔诚以及他们对家族性别传统的恪守根深蒂固,公开谈论这些就跟抱怨天气一样毫无意义。文化及其带来的经济与社会影响,在这两个国家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分歧。

在过去的三十年里,中国制造业的平均水平占到了GDP的30%。而在埃及这样一个人口众多又低龄化的社会,尽管有着广阔的廉价劳动力市场和便捷的海上航行通道,在孱弱的GDP中制造业仅占6%。塞西从未在讲话中强调过制造业,而且他的经济政策也对促进制造业的发展没有多少帮助。埃及的工业主要依靠能源的开采与生产,这类产业需要的雇员很少,并不利于解决就业问题,而且产值还会受到油价浮动的影响。旅游业曾经占到埃及经济总值的1/10,但是中东的动乱让旅游业越来越不景气,暂时也没有多少复苏的可能。

而根据世界经济论坛公布的排名,埃及女性在经济中的参与和就业机会在全世界144个国家中仅排在第132位,落后于科威特、阿联酋和卡塔尔,这个名次甚至比2011年革命前还糟糕,部分原因是整个国家陷入的安全危机导致女性的外出活动受到了家庭更严格的限制。

而臃肿的国家公共服务部门倒是有不少雇员。不算警察与军队,光政府就有近六百万雇员,比英美两国加起来的两倍还要多。超过1/4的经济预算都用来支付政府雇员的工资,另外1/4花在了政府贷款的利息上,又有30%用在各种补贴上,尤其是能源补贴。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埃及靠其他国家的援助支撑,自从塞西的政变以来,由于想要依靠逊尼派统治的埃及来对抗伊朗和其他什叶派国家,海湾国家提供给埃及三百亿美元的援助。但是这些钱究竟有没有买来埃及人对海湾国家的尊敬与感激之情,「塞西解密」中的视频给出了答案。从2014年起一系列秘密录制的视频会话从土耳其电视台流出,塞西和他的同事在讨论海湾国家的这些钱时,用语之直白令人咋舌。塞西与官员阿巴斯·卡迈勒在一次对话中提到需要向海湾国家领导人再次要求经济资助:

塞西:听着,你告诉他再往我们军队的账户上汇一百亿美元,如果真主能护佑我们成功,这笔钱会对国家的发展起作用。然后我们需要从阿联酋和科威特那里各拿一百亿,再往中央银行汇几笔,2014年的预算就算完成了。

卡迈勒:(大笑)

塞西:你笑什么?

卡迈勒:估计他们要晕倒了…

塞西:他们钱多的就跟白花花的米粒一样,年轻人。

塞西和卡迈勒随意的计算着,他们所说的每一个数字都是以十亿为单位的。这场对话听起来简直就像他们在编一个向阿拉伯领导人骗生意的《大亨游戏》(Glengarry Gulf State,源自电影Glengarry Glen Ross)。

塞西:阿联酋拿出4。

卡迈勒:这就是9了。

塞西:沙特阿拉伯也拿出4。

卡迈勒:现在是13,然后再多3,就是16了。

塞西:科威特也要拿出4。

卡迈勒:20了。

塞西:然后呢?

(声音含混不清):20再加上3.6,这个是什么时候汇过来的?呃…呃…呃…一月!对,没错。再加上阿联酋的1.5。

卡迈勒:那就是25了。就像我跟你说过的,先生,石油。

塞西:我把石油算在里面了吗?

卡迈勒:算过了,先生。

在埃及,似乎没有人知道谁在主导经济政策。塞西执政后,他削减了对化石燃料和电力系统的补贴,这一举措被经济学家们视为迈向一个稳定经济系统的第一步,但此后就鲜有其他经济措施实行了。塞西反而把最多的关注焦点转向了一些庞大的工程上,比如2014年8月拓宽苏伊士运河,这一工程耗费了超过八十亿美元,但在多数经济学家眼里,这并不能给埃及的未来带来多少实际利益。而在10月的时候,对臃肿的公务部门稍作改革的提议最终获得了议会的通过。「和其他军人一样,塞西认为经济就是一系列能由军人完成的工程。他对经济一无所知。」罗伯特·斯普林伯格告诉我,他是研究埃及军队的专家,现在是哈佛大学的访问学者。

军人思维也让塞西极其保守。为了吸引外资和促进制造业的发展,中国人多年来一直保持人民币贬值的状态,但埃及却耗费了巨大的金融资源去扶持埃镑不让它贬值。2016美元黑市汇率不断走高,3月埃及政府宣布将埃镑贬值并且与美元脱钩,此后相比官方汇率,埃镑在黑市上的跌幅惊人。由于无法兑换美元支付进口零件的费用,制造商如通用汽车和LG集团纷纷宣布暂时停产。

8月,塞西政府最终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签署了一项120亿美元贷款的初步协议。早在2011和2012年时,埃及政府就考虑过国际贷款,但由于海湾国家、美国和其他国家的资金援助,政府一直迟迟未下决断。行动的迟缓让他们付出了高昂的代价。塞西政府接受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援助时,贷款所需接受的条款比以前严苛许多。政府的资产被冻结,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要求埃及政府将埃镑贬值、削减能源补贴、并且要求埃及开征增值税,这对一个已经有15%通胀率的国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11月初,埃及央行宣布埃镑实行浮动汇率,埃镑兑美元汇率下跌近50%。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埃及人的生活可能会更为艰难。现在埃及有1/4的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然而整个国家却仍沉浸在对经济繁荣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比起非洲的一些国家,埃及有着失衡的经济,但生活成本却很高。」一位在开罗经商的外国商人告诉我,「他们是不是一直都入不敷出?他们有很多进口商品,需要养活这么多劳动力,工资还极低,却没有出口贸易,这说不通啊。」

政府官员却并不能理解埃及国内的这种入不敷出情况,因为长期以来他们已经习惯了有各种援助和补贴来填补财政亏空。1979年埃及和以色列签署了和平条约,从那时起美国为埃及提供了近五百亿美元的援助。如今美国依然每年援助埃及15亿美元,大部分用在军事上面,包括武器装备和其他设施。受惠国很自然的会更在意这些好处,而把真正重要的经济问题抛到脑后。穆尔西被罢黜后,奥巴马政府决定不把塞西领导的这场运动定性为政变,这样一来就不需要取消对埃及的经济帮助。

 

 

由于埃及的人权和民主现状遭到国际质疑,作为一项权宜之计,美国暂停为埃及提供一些关键的军事设备。但美国的这一举动并没有唤起埃及政府对民主和人权缺失的反省,反而让他们对那些闪闪发光的金属武器装备有了更深的渴望。「如果你在街上碰到一个埃及人,就能看到他对美国暂停提供阿帕奇直升机的反应是很吓人的。」一位经常到埃及旅行出差的美国官员告诉我。达娜是一位来自加利福尼亚州橙县的共和党议员,也是塞西的忠实支持者,她告诉我过去两年里塞西经常在会议上提到对坦克额外零部件的需求。

「我们过去经常说,『可怜的美国人每年掏出15亿美元却一无所获』,」一位欧洲的外交官告诉我,「阿联酋和沙特在两年之内给了埃及三百亿美元,也是一无所得。」事实上,这些国家得到的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他们希望得到中东地区的稳定,但他们给稳定所下的定义本来就是狭窄的:美国希望埃及和以色列和平相处,海湾国家希望逊尼派主导的国家和什叶派国家之间没有冲突。而这些国家都希望埃及政府可以帮助他们打击伊斯兰极端组织。如果他们真的想看到埃及国内的政治与社会变革,他们就不会把大部分资金投入到埃及的军队建设上,投入到一个没有任何政治、经济、教育领域专家的保守机构上。

军人出身的塞西对一切持保守态度,这一点不难理解,但长期的政治稳定亦需要当下的经济与社会变革。那位外国商人告诉我:「如果其他国家依赖塞西来为埃及国内维稳,可是连给埃及的年轻人提供一份稳定的工作他都无法做到,那么他带来的稳定又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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