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主席:
关于政治取向的变化,有很多流行的说法,比较经典的一个是:
“一个人在三十岁以前不是社会主义者,那是他的良心有问题;一个人在三十岁以后还是社会主义者,那是他的理智有问题”
“社会主义者”还可以替换,比如liberal,进步主义者(progressive), 激进主义者(radical)、无政府主义者……
“非社会主义者“可以替换成conservative, 右派、社群主义者、传统主义者……
讲的都是一个意思,在西方体系里,年轻的时候是左翼,年纪大了变成右翼。
年纪是影响政见的非常重要的因素。这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可以写好几本书。
其实也没有那么复杂。年轻的时候,人有几个特点,
一是更容易看到自己(as an individual)的重要性,认为自己的独立/自治(autonomy)和自由很重要,这都是相对家庭、学校等机制、体制来说的。年轻人更有可能反体制,对抗体制。
二是年轻人有理想主义,希望改变世界。不能说年轻人和年纪大的人在这个诉求和愿望方面有区别,只是年纪大的人会意识到,制度很难改变,历史有其惯性,在成家生子后,关注点也会转变,从体制的对抗者变成同情者、支持者、随从者(conformist),乃至既得利益者。
三是年轻人更容易被抽象、距离自身利益较远的意识形态——包括宏大的政治口号和叙事所吸引。
所以年轻人容易成为改良者、革命者、激进派。
年纪大了以后有几个特点:
一是更容易看到自己家庭、自己所属社群、社会的重要性,社会经验更加丰富,更能看到不同年龄阶段、阶层的人的生活。每个人都在生存。人与人之间有巨大的共性和联系。大家都是社会的成员,依赖与社会而存在,有种种难以隔断的社会关系和利益。你开始认识到人性和社会的复杂性和重要性。同时,你有了孩子,孩子要接受教育,有个社会化的过程,你会和孩子一道,通过他的教育,与他共同、重新经历和审视国家、民族、身份、社群这些概念,并需要对他传递正面价值观。你知道需要通过亲人、社会机构、制度来保护自己的家人和利益。总之,在社会和历史面前,你变小了。你很难再和年轻时一样是一个激进的个人主义者和反社群、反体制者。
二是你能看到人性和历史的复杂性。社会的形成是历史的结果,不是一朝一日所能改变的。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骨感的。你意识到有自己不能改变的东西,并感叹自己年轻时意气风发和幼稚。你开始相信传统、权威、秩序。
三、你很难再被宏大叙事、虚无缥缈的东西所吸引。经历了人生后拟发现,很多东西都是鬼话、空话,无论说出这些东西的派别是谁。你越来越犬儒,越来越难以轻信。相比复杂的意识形态和宏大叙事而言,你更愿意相信直接的利益和结果。
西方话语体系里,左派是进步的,理想的,改革的,激进的、对人性乐观的,相信个人和理性的力量的,认为个人的自由是主导一切的最主要价值;右派是保守的、传统的、回归秩序和权威的,对人理性的力量表示怀疑,同时更加相信集体和社群,意识到除了个人利益之外,你所处的社会/社群也很重要。
这就是为什么人在“三十岁”之前和“三十岁”之后政治取向可能会有变化。当然,每个人的情况都是不一样的。
但是,在2010~2020年代的今天,政治话语和主流意识形态内容发生了变化,极右正在替换左派:一个年轻人在三十岁之前,可能不是一个社会主义者或liberal了,而可能是一个激进的民族主义者、爱国主义者、宗教主义者,甚至种族主义者。年轻人不再是激进左翼,而可能是极右——譬如纳粹光头党。个人自由的因素下降了,但对传统、权威、族群、社群、血缘的理想主义和激进却加强了,这些传统、族群、社群是至高无上、最崇高的话语,个人需要屈服,为光荣梦想、伟大事业抗争。宗教激进主义的想法也是一样的,只不过把民族和血缘替换成宗教,替换成唯一的神。
而伴随年纪增长,人又可能逐渐的去除激进,步入温和。
总之,年轻人因为心智不成熟,阅历少,社会经验匮乏,充满理想主义,脱离现实,是更容易为激进思想所吸引的。
人类漫长历史里,一代一代的年轻人都在经历这种轮回。但他们带来的激进力量,又是社会变化的重要推动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