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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诗酒风流,却在险恶世界有了最不可思议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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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慕容雪村

他是河北省有名的富豪,家财万贯,仪表堂堂,还有一身武艺。他为人低调,从不招惹是非,更不会穿着华丽皮草在大会堂的台阶上招摇。

他太太比他小7岁,姓贾,长得美,身段窈窕,也算一时名媛,两口子无论在哪方面都很和谐。但就在最甜蜜和惬意的时候,山东一伙流氓开始打他的主意,他们跑到他家里书写反动标语,然后鼓动他的家人出首揭发。后面的事情很容易想到:他先是被打了个半死,然后关进大牢。

那时候,只要被关进监狱,就会被狱卒认成是行货,一天不挨打就算过年了。这位富豪也不例外,在狱中受尽受尽荼毒,几次差点因躲猫猫而死。出狱后老婆跑了,豪华宅邸被烧成白地,万贯家财尽入流氓之手,真叫个家破人亡。

这人就是卢俊义。在《水浒传》最后一回,他被几位高官联手下毒,毒发时站立不稳,落入淮河深处,死得相当凄凉。

在我看来,水泊梁山是世上最像传销窝的地方。为了拉人入伙,他们不惜使出任何卑鄙手段,萧让和金大坚是骗来的,徐宁是诓来的,呼延灼是绑来的,王矮虎、段景住之类的流氓无产者是被“大块肉、大碗酒”、“待到打下汴梁城,一人一个林志玲”等口号忽悠来的,至于卢俊义和秦明,你简直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如果非要找个说法,那大概就是“坑得他家破人亡,坑得他痛不欲生,坑得他找不着北”来的。

卢俊义被盯上,说到底是因为他有钱,而水泊梁山自始至终都有财务问题,他们不事生产,不卖鸦片,也没有境外势力的资助,开了几家餐馆生意都很清淡,堪比后世的驻京办事处,除了接待,基本不做外人生意。抢劫是他们的主营业务,但在公元12世纪早期,这行当竞争相当厉害,而且市场本来就不大。当山贼也是有成本的,上万人要吃要喝要发展,打土豪已经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卢俊义壕则壕矣,智商却明显不高,连金圣叹都说他“带些呆气”,其实不止是呆气啦,这货就是个二百五,吴用跑他家里一通胡诌就能骗得他团团乱转。另外,土豪君也没什么背景,既不是谁家的白手套,也没有送干股给当朝大佬,钱多人傻没人爱,不弄他简直天理不容。

第66回有几句堪称文眼,说卢俊义把金银财宝全都搬到车上,“往梁山泊给散”。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弄得人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还骗得人家心甘情愿地交出全部财产,打土豪打到这个份儿上,基本上也是没谁了,论手段,论智谋,论社会效应,比你们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更难理解的是他接下来的反应。在正常情况下,一个人要是有过类似经历,难免会有点心理阴暗,说不定就会成为影响社会稳定的喷子,而卢俊义简直就是正能量之神,家里死了那么多人,他不仅毫无怨言,而且还满怀感恩,当他历尽劫难上得梁山,第一件事就是拜到在宋江面前,不住声地叫他哥哥,还表示要加入革命阵营,“愿为一卒,报答救命之恩。”我一直怀疑是宋江喂他吃了什么东西,要不然就是听了于丹大师的课,因为这行径显然不是“缺心眼”三个字能够解释的。

中国传统文化中有一种比较糟糕的东西,大概可以称为“被强奸的哲学”,它不仅教导人们如何适应不公正的生活,甚至还会要求人们爱上这种生活,达到某种极端之后,这些本应起而拯之、境遇悲惨的人们就会主动地为不公正辩护。“说那些有什么用啊,凑合活着吧。”“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凭什么你就不行?”“这种制度自有它的合理性,你不喜欢你滚啊。”水泊梁山是这种病症的高发区,卢俊义、秦明和扈三娘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这三个货都被坑得不善,一个全家死光,另一个也是全家死光,还有一个基本死光,都有十足的理由操宋江的奶奶,最后却心甘情愿地拜倒在这黑厮面前,心甘情愿做他小弟,死心塌地为他效力。恕我直言,猪圈里也很少见这么没脑子的。

套用胡编锡进的理论,公元12世纪早期也是一个复杂社会,在政府公文和官方历史中,那是一个了不起的诗酒风流时代,其时苏东坡辞世未久,驿亭僧舍依稀可见他当年的题咏;李清照初为人妻,少女情怀不改,常被自己的想象感动得珠泪暗堕;李师师正当妙龄,正在京城的高档会所中风情万种表演各种才艺,很快就会有大佬过来跟她说“有事找大哥”;庙堂之上,满坑满谷都是思想家、艺术家和文学家,一句话要是不带几个典故,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连契丹人萧峰这样的粗莽武夫都会装模作样地拿把折扇,扇子上还有一首格调不俗的诗:功名耻计擒生数,直斩楼兰报国恩。

但在民间说部中,那个世界相当凶险,基本没道理可讲。从北京到河北,从山东到山西,一步一个黑店,是个树林就有土匪,道德高尚的老板还能坚持自己的原则,比如十字坡人肉连锁店的张青张老板,其人品性高雅,一生坚持三不害:一不害和尚道士,二不害失足妇女,三不害劳改犯人,堪称山贼中的道德标兵。不高尚的就太下流了,管你男女老少、三教九流,只要进得店来,一碗药酒麻翻了,抬到后面大卸八块,肥肉做成菜肴,瘦的剁成臊子,吃不完的用盐腌了挂墙上风干,到年底就是上好的火腿。苏东坡这种无拳无勇的基本没有活路,走不出河南就会被孙二娘拾掇进锅里,把满肚皮的不合时宜和锦锈文章都煮成高汤。而庙堂之上,除了皇帝都是混蛋,人人卑鄙,个个下流,每一个大脑门上都刻着一个光闪闪的“坏”字。这种论调史不绝书,所谓“奸党势大,皇上圣明”,其实更可能是马屁文人一厢情愿的单恋。如果满朝都是贪官都是奸臣,那肯定还是皇上不行。套用现时流行的话语,也可以说是那一届的人民不行。

让我来论述“复杂社会”,那首先就是制度的复杂。这里的“复杂”和“坏”是同义词。只有当虐待成为常态,甘心受虐才会成为社会主流,而研究如何更好地受虐、如何让虐待者虐待得更赏心悦目就会成为显学。鲁迅说中国历史每一页都写满了“吃人”,这是修辞性的说法,但卢俊义的时代是真吃,而且极为流行,几乎每家饭店都有一条剥人凳,动不动就要把人心剜出来做醒酒汤。在这样的时代,被吃者与吃人者结成亲密伴侣并不奇怪,这就是“被强奸的哲学”的精义所在:如果强奸不可避免,那就把强奸者当成是自己的梦中情人。同例还可以参照上世纪苏联的大清洗,那些功勋卓著的元帅将军,每一个都知道自己是冤枉的,也知道难逃一死,可他们还是会对斯大林感激涕零。

直至晚近,中国人才对这问题有所认识。胡适、林语堂、傅斯年都不同程度地谈过“正常的人性”,意思很简单:人应当像人一样活着。有人骂你,你就该感到愤怒;有人打你,你就该还以颜色;要是有人害得你家破人亡、肢体不全,你就该拿起刀来给他个说法。即使力不能敌,至少也该怒目而视,即使不敢当面瞪眼,至少也该背地里骂娘泄愤。卢俊义、秦明和扈三娘的做法或许值得怜悯,却完全不值得提倡,在某种意义上,他们已经成了加害者的帮凶,而正是因为有了他们,加害者才会那么猖狂。

卢俊义大约死于秋冬之交,其时芦花似雪,江水茫茫,当他在刺骨的江水中载沉载浮,不知还会不会想起当年与贾氏娘子在大名府厮守的温婉时光,一盏茶,一瓯饭,一次温柔的对视,一声低低的耳语,当时未必在意,撒手之后方知弥足可贵,直令人肝肠寸断。上蔡黄犬,华亭鹤唳,这些生命中微不足道的幸福,如今已不可复得,遥远得恍如隔世。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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