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费勇

还想得起来最初的路吗？想得起来那个夏天的早晨如何推开家门独自走向火车站？从前，在我的家乡，到处是河流，那些远行的人在船头望着家乡的容颜渐行渐远。现在，在我生活的城市，那些上班下班的人每天在同一条路上来回奔波。

从前有个和尚在镇江的长江边，看着船只来来往往，感叹道：都为利而来，都为名而往。人们在世上奔波，无非名利两字。如果在早晨，站在城市的高处，会看到满街的人匆匆地相向而行，东南西北，却都是奔向单位。大多数人都活在一个单位里，一辈子都在一个单位里，一辈子都在一个单位里磕磕碰碰地度过了成败荣辱。黄昏的时候，你又会看到浩浩荡荡的人群相向而行，都在往家里赶。大多数人都活在一个家里，一辈子都活在一个家里，在一个家里琐琐碎碎地度过了春夏秋冬。犹如瓶中的蚯蚓，在狭小的空间里相互纠缠，就这样在纠缠里不知不觉让时间带走了生命。

如果在下午，就是那个第欧根尼晒太阳的时间，到城市的街道到处逛逛，你会发现那些咖啡厅里挤满了人群，悠闲的咖啡气息里晃动着的是欲望的面影，如果你细细聆听，你会听到各种密谋，听到各种八卦，各种项目的讨论。

人们一天到晚都在忙碌着。所以，寒山感慨：朝朝暮暮营活计，闷闷昏昏白了头。从早晨，到晚上，都在为着生计奔忙，想方设法地想让自己的生活比别人更好。这个好字，不是“有意义”的意思，而是在名利上要超过别人。要有更好的房子，更好的工作职位，更好的汽车，孩子要读更好的学校，诸如此类，这些事情占据了生活的全部。为什么要如此呢？从未好好想过，就这样糊里糊涂地，钻营着、折腾着、忙碌着，然后，就突然老了，突然时光不再。突然在年老的时候，发现自己从未真正活过。

那些美好的时光都埋葬在是是非非里了。那些美好的时光都埋葬在烦烦恼恼里了。一辈子都在某个单位，一辈子都在一个叫做家庭的地方，一辈子都在某个行业里，一辈子都在一条人人拥挤着奔跑的道上，陷在一张又一张人际关系的网络里，陷在没完没了的是是非非里。内心溢满了恐惧，恐惧被抛弃，被某个群体抛弃，被某个圈子抛弃，被某个潮流抛弃。所以，工作的时候，在忙碌；下班了，还是在忙碌。停不下来的生活，犹如机器的转动。

忙碌并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在于闷闷昏昏；白了头更不是什么问题，人都是要老去的，问题也在于闷闷昏昏。不知道为什么，稀里糊涂地忙碌，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地就老了，不知道为什么地就死了。这个闷字还可以理解为沉闷。沉闷、刻板，造就了无趣的人生。然而，生命不是机器，不是木偶，而是犹如花朵，犹如树木，应当盛开，散发自己的色彩和香味，盛开之后凋谢。没有什么比无趣更糟糕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