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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水坝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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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李子短信:讲一个水坝的故事吧。

全世界修水坝的潮流,是从美国开始的。作为水利技术的集大成——工业发电、农业/灌溉乃至社会管理于一体,美国人曾经一度非常热心地想要将自己的经验推广到世界各地,让全世界都修上胡佛大坝和田纳西水渠。

二战之后,美国人将目光投向了阿富汗,这个长期处于贫穷落后状态,地域争端不断的地方,也是冷战美国和苏联拉锯之地。美国人希望在阿富汗南部的赫尔曼峡谷(Helmand Valley)修上大坝,这样可以在河流周围灌溉出适宜种植的绿洲,让居民们用上电,走向现代化。

美国向阿富汗送去了大量的技术专家,其中包括缔造了胡佛大坝和旧金山大桥的 Harry Morrison。大坝在极度干旱的赫尔曼河谷动工,60米高的阿尔干达大坝(Arghandab Dam)和100米高的卡亚基大坝(Kajaki Dam)相继落成,相配合的还有大规模的灌溉系统。

美国提供了大量的资金援助,还仿照田纳西河谷管理局的制度,建立了赫尔曼和阿尔干达河谷管理局,统筹水利和电力事宜。阿富汗首相达乌德汗(Daoud Khan)亦是十分支持。他在英国和法国接受过教育,相信现代化、技术和资本主义一定会带来新繁荣,将多民族的阿富汗团结在一起,成为一个新国家。

并且,美国人的小算盘还很响——修了大坝,游牧的普什图人能够借此定居,这样不会引发迁徙带来的地域冲突,方便管理,并且还能够遏制不稳定因素,让政治的天平向美国领导的资本主义世界倾斜。

当然,其他国家也不闲着。来自美国、苏联和德国的专家相继涌入阿富汗,抢占兴建和援助的高地。一时间,阿富汗干旱贫瘠的山谷里大坝四立,“落后”的游牧民族(不管是不是自愿)纷纷在大坝和水渠两端的“绿洲”定居农业。

大坝带来的兴奋和繁荣是短暂的。很快,问题开始显现。

干旱地区河流流量小、含沙量大,大坝使流速缓慢,淤积问题十分严重。而且最致命的是,水坝里的水将土地深层的盐碱都溶了上来,向土壤表层积聚的白色盐花几乎肉眼可见,并通过水渠带向了各处。

从兴都库什的高山上下来的冰雪融水,水温非常低。原本可以栽种葡萄和兰花的肥沃土地,变成了只能种小麦。当然,驱使小麦种植的可能还有农业产量的要求,毕竟粮食产量是衡量灌溉地区效率的几乎唯一 KPI。但是,随着土地盐碱的加重,小麦也种不了了(这里几乎是全世界小麦单产最低的地方)。农民的收入降到了历史最低,饥荒蔓延,经济几乎崩溃。

生态灾难还在继续。大坝阻碍了赫尔曼河的水流,下游属于伊朗的哈蒙湖(Hamun Lake)生态系统接近崩溃,植被和动物都几乎消失殆尽。

1971年的一场干旱让两个水坝几乎干涸。雪上加霜的是,随着苏联在70年代末的入侵,美国专家只好撤退。大坝逐渐失修,生态问题愈演愈烈,象征着繁荣的绿洲重新被荒漠占据。

你以为故事就这么完了吗?没有。

失去了游牧业,也失去了农业的普什图人,在荒漠化的盐碱地上找到了另外一种作物——罂粟。

罂粟的生命力十分强大,虽然更喜湿润气候(例如金三角),但在盐碱化的土地上也能顺利生长,并且得益于充足的光照和昼夜温差,开得更盛。而更重要的是,在这样一个常年权力真空的战乱地带,没有有效监管,非法交易十分猖獗。

阿富汗生产了世界上大约75%的罂粟,其中绝大部分成为了全球黑市上的毒品。交易收入养活了塔利班,就是那个让美国陷入反恐战争泥潭的塔利班,让美国直到现在也无法抽身。

至于两座诞生于美国现代化理想的大坝本身,则在2001年成为了美军的空袭目标……

所以——技术的命运有时候可以以这样一种方式超出人们的想象。到底是为什么呢?是对自然的藐视,对现代化的盲目信仰,还是国际与本地政治的无情争夺?

总之,当年在赫尔曼河谷上建大坝的工程师们,怕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代表着现代科学和技术的宏伟建筑,会和阿富汗王室以及苏联一样成为历史的残骸,而在这残骸之上,绚烂盛开着绵延千里的恶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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