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读初中的时候,有一次,一只毒蜘蛛咬伤了我的右手。我问我妈妈该怎么处理——我妈妈并没有带我去看医生,而是决定用火疗的方法治疗我的伤口。
她在我的手上包了好几层棉花,棉花上喷洒了白酒,在我的嘴里放了一双筷子,然后打火点燃了棉花。热量逐渐渗透过棉花,开始炙烤我的右手。灼烧的疼痛让我忍不住想喊叫,可嘴里的筷子却让我发不出声来。我只能看着我的手被火烧着,一分钟,两分钟,直到妈妈熄灭了火苗。
你看,我在中国的农村长大,在那个时候,我的村庄还是一个类似前工业时代的传统村落。在我出生的时候,我的村子里面没有汽车,没有电话,没有电,甚至也没有自来水。我们自然不能轻易获得先进的现代医疗资源。那个时候也没有一个合适的医生可以来帮我处理蜘蛛咬伤的伤口。
在座的各位如果有生物背景,你们或许已经理解到了我妈妈使用的这个简单的治疗手段的基本原理:高热可以让蛋白质变性,而蜘蛛的毒液也是一种蛋白质。这样一种传统的土方法实际上有它一定的理论依据,想来也是挺有意思的。但是,作为哈佛大学生物化学的博士,我现在知道在我初中那个时候,已经有更好的,没有那么痛苦的,也没有那么有风险的治疗方法了。于是我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我在当时没有能够享用到这些更为先进的治疗方法呢?
蜘蛛咬伤的事已经过去大概15年了。我非常高兴地向在座的各位报告一下,我的手还是完好的。但是,我刚刚提到的这个问题这些年来一直留在我的脑海中,而我也时不时会因为先进科技知识在世界上不同地区的不平等分布而困扰。现如今,我们人类已经学会怎么进行人类基因编辑了,也研究清楚了很多个癌症发生发展的原因。我们甚至可以利用一束光来控制我们大脑内神经元的活动。每年生物医学的研究都会给我们带来不一样的突破和进步——其中有不少令人振奋,也极具革命颠覆性的成果。然而,尽管我们人类已经在科研上有了无数建树,但怎样把这些最前沿的科学研究带到世界最需要的地方,我们有时做得还不尽如人意。世界银行的数据显示,世界上大约有12%的人口每天的生活水平仍然低于2美元。营养不良每年导致300万名儿童死亡。将近3亿人口仍然受到疟疾的干扰。在世界各地,我们经常看到类似的由贫穷、疾病和自然匮乏导致科学知识传播受阻。现代社会里习以为常的那些救生常识经常在这些欠发达或不发达地区未能普及。于是,在世界上仍有很多地区,人们只能依赖于用火疗这一简单粗暴的方式来治疗蜘蛛咬伤。
在哈佛读书期间,我切身体会到先进的科技知识能够既简单又深远地帮助到社会上很多的人。本世纪初的时候,禽流感在亚洲多个国家肆虐。那个时候,村庄里的农民听到禽流感就像听到恶魔施咒一样,对其特别恐惧。乡村的土医疗方法对这样一个疾病也是束手无策。农民对于普通感冒和流感的区别并不是很清楚,他们并不懂得流感比普通感冒可能更加致命。而且,大部分人对于科学家所发现的流感病毒能够跨不同物种传播这一事实并不清楚。
于是,在我意识到这些知识背景,即简单地将受感染的不同物种隔离开来以减缓疾病传播,并决定将这些知识传递到我的村庄时,我的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作为未来科学家的使命感。但这种使命感不只停在知识层面,它也是我个人道德发展的重要转折点,我自己理解是作为国际社会一员的责任感。
哈佛的教育教会我们学生敢于拥有自己的梦想,勇于立志改变世界。在毕业典礼这样一个特别的日子,我们在座的毕业生都会畅想我们未来的伟大征程和冒险。对我而言,我在此刻不可避免地还会想到我的家乡。我成长的经历教会了我作为一名科学家,积极地将我们掌握的知识传递给那些有迫切需要的人是多么的重要。因为利用那些我们已经拥有的科技知识,我们能够轻而易举地帮助我的家乡,还有千千万万类似的村庄,让他们生活的世界变成一个我们现代社会看起来习以为常的场所,而这样一件事,是我们每一个毕业生力所能及可以做到的。
但问题是,我们愿意来做这样的努力吗?
相比以往任何时候,我们的社会都更强调科学和创新。但我们社会同样需要关注的一个重心是,将知识传递到那些真正需要的地方。改变世界并不意味着每个人都要做一个大突破。改变世界可以非常简单。它可以简单到成为世界不同地区的沟通者,找出更具创造性的方法,将知识传递给像我母亲和农民这样的群体。同时,改变世界也意味着我们的社会,作为一个整体,能够更清醒地认识到科技知识更加均衡的分布,是人类社会发展的一个关键环节,而我们也能够一起奋斗,将此目标变成现实。
如果我们能够做到这些,将来有一天,一个在农村被毒蜘蛛咬伤的少年,或许不用火疗这样粗暴的方法来治疗伤口,而是去看医生以得到更为先进的医疗护理。
(本文系哈佛大学生物系博士毕业生何江5月26日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在哈佛大学2016年毕业典礼上发表的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