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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朱诗选

文章 书生 2200℃ 已收录

隐形人

—— 悼张枣

一个延长的冬天,

雪在三月仍然飘落,枝头

没有叶子但候鸟们如期归来,

履行了一场伟大的穿越;在图宾根,

你的出发地,卸下了翅膀的你

被卷进死亡的床单,永不再飞还。

很久以前你就是一个隐形人,

诗代替你翱翔,投影在我们中间,

被追踪,被传诵;早于

那个狂欢的年代被坦克的履带碾成碎末,

也早于我踉跄地写下第一行诗,你

就已远走他乡。黑森林边一座偏僻的巢穴,

航摄图上蠕动的小黑点,匿名的漂流物;

那里,经历了航线最初的震撼,

你像通红的烙铁掉进冬日的奈卡河……

随一阵嗤响消散在涟漪的,不止是

那团貔貅般挥舞禁锢之爪的浓烟,还有

沸腾的青春,遍野为美充血的耳朵——

琴弦得不到友谊的调校、家园的回声,

演奏,就是一个招魂的动作,

焦灼如走出冥府的俄耳甫斯,不能确证

在他背后真爱是否紧紧跟随?那里,

自由的救济金无法兑换每天的面包,

假释的大门外,兀立K和他的成排城堡。

哦,双重虚空的测绘员;往往

静雪覆夜,你和窗玻璃上的自己对饮,

求醉之躯像一架渐渐瘫软的天平,

倦于再称量每一个词语的轻重,

任凭了它们羽翎般飘零,隐没在

里希滕斯坦山打字机吐出的宽如地平线的白纸。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上海。在

逼仄的电梯间你发胖的身体更显臃肿,

全无传闻中的美男子踪影,然后,

在酒吧里你卖弄一种纸牌的小魔术,

好像它能够为你赎回形像的神奇——

我惊讶于你的孩子气,膨胀的甜蜜,

但有一个坚硬的核;我惊讶于

你入睡后如同渣土车般吵醒着街道的

鼾声,它如同你说过的“坏韵”,

困难地转换在你呼吸的两种空气——

与其说德语是冰,汉语是炭,不如说

现在是冰,过去是炭,相煎于你的肺腑。

中国在变!我们全都在惨烈的迁徙中

视回忆为退化,视怀旧为绝症,

我们蜥蜴般仓促地爬行,恐惧着掉队,

只为所过之处尽皆裂为深渊……而

你敛翅于欧洲那静滞的屋檐,梦着

万古愁,错失了这部离乱的史诗。

你归来,像夜巡时走错了纬度的更夫,

像白日梦里的狄奥根尼,打着灯笼,

苦苦地寻觅……空气中不再有

言说的芬芳,钟子期们的听力已经涣散,

欢笑如多年前荒郊燃放的一场烟火;

只有你固执地铺展上一个年代的地图,

直到闪现的匕首让你成为自己的刺客,

心碎于乌有,于是归来变成了再次隐形,

落脚于一根教鞭,一张酒桌,

一座自造的文字狱;宁愿失声,

在喧哗的背面崩断琴弦,

不愿盘桓修辞的政坛,饶舌的舞台。

今夜,抽取书架上你那薄薄的一册,

掩卷后看见一颗彗星拖拽开屏的尾巴,

下方,两座大陆的笼子敞开——

一如诗人惯来是死后的神话,

类人猿中的鸟科,无地的君王,

或许你从来就没有真正地着陆。

丝缕

——致扬州

从地平线上伸出一只手掌

就可以托起你,盆景般的城市,

你太小,几处绿荫就能遮闭天空,

太慢,几条街只适合晚年的散步。

你的博物馆保存着冷僻的知识,

关于刺绣、玉和漆器,关于

忧伤的纵欲或快乐的劳作。

你那十年前才修建的火车站

是一座自嘲的纪念碑,当铁路

被发明,你的繁华就驶进了终点。

至少你有一半的美来自倒影——

运河,湖,雨水,唐朝的月光

以及更早的记忆。即使

闷热如八月,你也有一份

裁自历史的清凉。你像

在倒影中变得圆满的桥孔,

甚至倒影的部分才是真正的实体。

你是故乡。被任意吹送的

蒲公英在风的疏忽中着陆,

成为我的祖辈,他们忙于种植

我的根却又不安于这片土地,

像大雁,出走,回来,再出走,

再回来,至今还在族谱里排成行。

或许我将是不再回来的那一个,

更不会生前就在这里将自己安葬,

但爱着你从湿重的绿荫里升起的塔尖,

你油纸伞般撑开的亭子,你路边

那些摊贩兜售的一部气味的史诗,

还有你乡间小院的井和柳条筐。

过尽的千帆在水面划出远方的丝缕,

你缄默,是要我震慑于生命

有过如此漫长的开篇。月亮

已无法再捧离波心,但熟透的藕

被送到唇边,土腥味混合奶香,

要我确认最强大的力量莫过于藕断丝连。

给来世的散文

——致一位友人

也许,中国仍然保存在外省,

尽管那里的地平线上也已经大楼成群,

商店用扩音器兜售欧洲品牌的尾单,

旧花园的最后一块砖被孩子

攥在手中,树叶锈蚀在窨井盖上,

痰离垃圾箱的门只差半寸。

但是有一种被剥光的安宁

徘徊在裁缝铺窗前,潮湿的床单

仍然在空地上和柳絮共存,茶馆里

大铁壶的嘴冲淡了现实的霾,

新茶照例兑老故事;方言的腭

仍然发达,为过境的潮流寻根问祖。

梅雨为幔的窗,好过一把伞

撑开时齑粉四散,光秃的柄

栽种进天空,往事全都失重……

这里,慢是一种胶粘剂,也是病;

你苦涩的舌苔,早已养成

一种为拖延症而道歉的习惯。

自我的羊角每扎进一小截篱笆,

后退一步就需要花费数年。

手指变得和父辈一样焦黄,

内心的火山兑换成一截截烟灰:

“语言,假如是一根柳枝,必须

栽在路边生长,否则就只剩鞭子的功能。”

书架上,过时的萨特紧挨福柯,

弗洛伊德,忍受着对面的纳博科夫

随时发作的讽刺。萨义德来了,

一批吉卜林式的作家不得不逊位。

李煜的全集薄如蝶翅,绕过

沉郁的杜甫,飞入不同版本的庄子。

厌倦了从首都来的文化贩子

在讲台或酒吧里高谈最新的译著,

但总会不放心地来到书店:万一

其中有一句话是对的……尽管再没有

一本书,能让自己瞬间变回包法利夫人,

对着镜子说:“我终于有了一个情人!”

周末,铁定地属于女儿,听凭她

将自己牵往另一种童年:钢琴课,

冰淇淋店,过山车或演唱会;

晚餐后将她送还到前妻的别墅前,

让小手留下的余温陪伴归程,

途中,一片废弃的厂区里林立的烟囱

让你想起自己被乌托邦一再地路过,

被当做播下的火种自生自灭;冥冥中

犯下的错,就像少年时贪看

山中的棋摊,回家后发现父母不在,

兄弟已老,砍柴的斧头已烂……

该怎样相信神话中有过自己的位置?

仍然会有人成为本地的象征,

经历漫长的漂泊后被葬礼迎回家,

悼词不吝赞美,而且充满讹诈——

只有那盒冷却的骨灰知道

这身后追加的尊荣,从不曾

在生前给予过一缕火苗般的温暖。

意志,如果再缺一点钙,就可以

活得很自在。在偏僻的酒桌上久坐,

也会被动地成为官员和土豪的朋友。

多少史料在解禁后热衷于表态:

革命者和商人从来都走得那么近,

即使是被砍下的头颅,也需要棺材。

山尖修葺一新的寺院里香火

有多么旺盛,就意味着城中的

生活有多么空虚,华灯稠过了血

但每个人心底的那杆秤漂得比浮萍还要远;

再没有一场老友的聚会,不是在

相互取暖中滑向粗鄙与势利。

一种思考的重,常令电梯多降一层,

就像书房里再添一本书,整幢公寓楼

就会垮塌。午夜,翻阅着青春期的

通信,你的眼眶里溅出这一代的泪水——

让一只烟圈里幻化的须弥座

重回地面,需要多少人作为台阶?

组诗·清河县Ⅱ

守灵

他躺在那里,
就像从前的每一天——
他卖完了炊饼回来,
几杯酒落肚,很快就进入梦乡,

而我独坐在灯下,
就像从前的每一天,
在他的呼噜声中,
迟迟地不肯捻灭灯芯;

灯为我上妆,为我
勾勒胸房的每次起伏,
在关闭了梦想的窗户里
灯为我保留被行人看见的机会。

我们早就活在一场相互的谋杀中,
我从前的泪水早就为
守灵而滴落,今夜,
就让我用这盏灯熄灭一段晦暗的记忆,

用哭哑的嗓子欢呼一次新生,
一个新世界的到来——我
这个荡妇,早已在白色的丧服下边,
换好了狂欢的红肚兜。

浣溪沙

Ⅰ 
那群狞视我的背在井边围成圈,
捣衣杵一声声响过了衙役们
手中的棍棒,夹带着阵阵
咒骂和哄笑像鸦雀在我太阳穴筑巢。

当我端着洗衣盆走近,沉寂
汹涌成泥石流而棒杵挥得更卖力,
背和背挤紧,像这条街上
彼此咬啮的屋顶,不容一丝缝隙。

走!畸曲的足趾流出血,
就能将裹脚布踏平成一条路。
走远些,且还要走回来,证明
我完好,并接济她们枯瘪的生活。

Ⅱ 
初春的溪流是千百根
能扎破指尖的针,但这股冷冽
平等于众生,手掌熬过
最初的刺痛,暖意随之升腾。

我洗我虚假的泪痕,洗
不洁的分泌物那亵衣里顽固的
斑斑点点,洗抹布的内脏,
洗遥远的婚裙上积垢的每一年。

我也洗死者的惨叫,和
蛆虫般不散的面粉味,洗
那些洗衣的女人们浓痰般的目光,
无论我洗什么而溪流依然碧青。


看,树林背后一个闪动的小身影
就是她们派来的密探,他撂下了
卖梨的篮子把窥视当成事业,
把别人的隐私换成掌心的碎银……

我倒宁愿他从说书先生那里
听信了前朝英烈传,然后,被
身边那位打虎的叔叔所激励——
额开六只眼,脚蹬一对风火轮,

将这城中的每桩罪恶翻个底朝天,
但他只不过是个假哪吒,
手中挥舞的缚妖索,怎么看
都像一串油亮的算盘珠子。

Ⅳ 
我洗我赤裸时可以将自己
包裹的长发,太多绝对的黑夜
滋养过它;我洗我的影子,
碎成千万段的她很快又聚拢——

我洗那像绽线的袋口朝下的
乳房,袋里装满了沉重的
淀粉,它们渴望溶解在水中,
闪动着金光,甜蜜起整个下游。

我还想洗我心头的那头小兽,
它熬过漫长的冬眠爬出了洞穴,
雪白的皮毛染着猎物的血,
但在旷野里无人问它的原罪。


跟我来吧,小密探,到
逆光的山坡上无人看管的
油菜花田里,我让你看这个
熟透的女人每一寸的邪恶。

我将吊桥般躺倒,任凭
你往常慌乱的目光反复践踏,
任凭你锋利的舌头刺戳着
比满蓝的梨还要多汁的身子。

灭绝我,要么追随我一直到
夏夜里沸腾了群星的葡萄架,
别夹着遗精的裤裆,沿我轻快、
湿漉漉的脚印,盘算着怎么去邀赏。

小布袋


一根细线勒住了你的咽喉,
蜷伏在黑暗中的小布袋,
你的沉默难以捉摸,像蛇信子
摇曳着我分叉的未来——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开口,
城楼的上空就会敲响我的丧钟;
如果你已进入永久的冬眠,
我就会升起袅娜的炊烟。

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怪物?
是空也是有,是销毁也是保留,
你那滚圆的肚子里,仿佛
咽得下每一对矛与盾——


我向你借日子,借
一根柴禾点亮老女孩的梦,
借一束门槛上的日光,照耀我
尘埃般的舞蹈;借一块夜色

绣醉拥的鸳鸯,不尽的余兴往上缝,
要在空气中缝出高飞的双燕。
我向你借一个死者的死,和一个
生者的生,精明的小布袋。

我活着,就像一对孪生的姐妹,
一个长着翅膀,一个拖动镣铐,
一个在织,一个在拆,她们
忙碌在这座又聋又哑的屋檐下。

Ⅲ 
你会躲藏在哪儿?房梁上
还是酒窖里?抽屉的
底板下还是板壁的夹缝中?
你和死者们一样爱上了黄泉的生活,

还是狴犴般盘踞半空?
从仵作的家中溜出来吧,小布袋,
去把升堂的鼓猛撞,
去人最多的地方,发表真相的演讲。

即使高高的绞刑台,也好过
受囚于一份永远看不见头的绝望!
从你爬满皱纹的围墙里,
不知已诞生过多少阁楼上的疯女人……

寒食


我支撑腮帮的手肘在椅背
打一个趔趄,摔破了白日梦——
梦见去年的冬天,我像炭盆般
被你用一把火钳拨弄,焰心

直窜房梁,将这里变成
一座燃烧的监狱,板壁薄如
发烫的炉灰;望不穿的镜子,
终于从一口枯井被填成了

词,我失手掉落的每个字
你都会当韵殷勤地捡拾,
让我相信女人是一座天然的富矿,
全取决于男人的开采……

Ⅱ 
环绕着一座冷却的灶台,家
只剩下阴影和灰烬;窗外
整日都没有炊烟升起的街道
不过是一处保存得完整的废墟。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部历法?
为纪念一个死者而让所有活着的人
活在阴影里……谁暗中触碰燧石,
谁仿佛就会遭受永生的诅咒。

你不来,茶肆的壶兀立如秃鹫,
酒旗在街角垂悬成送葬的灵幡,
柳絮来自远山未消的积雪,
淡漠的阳光,是锈在弓弩上的箭。


你不来,是因为我不能
再提供一个看守般的丈夫,让你
重燃盗火者的激情?城里的
哪一条街道上,又有哪一根晾衣杆

不慎砸向了你的脑袋?你手中的
洒金扇又像孔雀开屏了,兜住
她刹那的慌乱在半空轻轻一转,送还上
一个似笑非笑,随她退避的身影潜入

屋中,至夜,忽闪在灯花中,
引诱她的肩胛骨长出翅膀,
越过一圈锯齿形的痛,
任凭火要了自己的身子!

Ⅳ 
来我的身上穷尽所有的女人吧。
我的空虚里应有尽有——
城垣内有多少扇闺阁的门,
我就有多少不同的面孔与表情。

我是光滑的孤儿,唯恐受猥亵。
我是穷裁缝家放荡的女儿。我是
嗜睡的、失眠的、每到黄昏就心悸的
贵妇。我是整日站在门帘下的妓女。

我有母马的臀部,足以碾死
每个不餍足的男人,哦,我是多么
小心地用岩层般的裙摺遮盖这件事——
我是死火山,活火山和休眠火山。


难道我应该召唤他回来?
那个被火从葬礼上带走的侏儒——
在最后的一瞥中,他萦绕成
一副变形的软手铐,且哀恳

且嘲笑,酷似他弥留于
病榻上的语调:“别赶我走……
你们就是这场火,凶猛过
饿得太久的狼群,转眼

“将我当柴堆吞噬,然后盘桓
在原地,发出满足的嗷叫,彼此
迫不及待地追逐和搂抱,可是
一旦我随风飘散,你们就有熄灭的危险。”

对饮

黄酒浊如今世,越喝越有味,
白酒爽利得紧是一条好汉,而你……
你往回走了吗我的叔叔?
你走得忒慢,当然了,你有一个自携的底座。
当我像早春的苔藓向你亮起媚眼时
你以连串棒喝并伸手一推,
将我送到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你那满身的筋络全是教条而肌肉全是禁区。

我倒很享受那粗暴的一推,
它彻底打翻了我这半盏儿残酒,
蒸腾再无星点回音,我将碎成一地的
自己收拾干净,开始用替身与舞台对接。
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并不爱他,
我爱我被贪婪地注视,被赤裸地需要,
甚至当他的手探进裙底的时候我还想到了你,
但那也不意味着我爱你,我已经不爱任何人了。

水洼里的倒影模仿天空,断了线的珠子
模仿眼泪的形状,我现在的生活
多么不同于我过去的生活……叔叔,
你的道德从不痉挛吗?十根手指
永远攥成一对拳头,除了你认为是人的
其他都是老虎?且让我幼稚地发问:
倘若那天不喝醉你敢在景阳冈上打虎吗?
哦,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至少你需要酒……

和我这淫贱之人喝一杯如何?
高跷我且替你收着,斗笠上的风尘
且让我用腌臜一百倍的手掸净,
你那根始终勃起的哨棒儿,以往的静夜里
我曾经多少次以发烫的面颊紧紧依偎——
春天都已过了而你仍然是一个寒冬的形象,
黄河已经枯干,你还在寻找逆流而上的快感,
六月会因为你不在,就洒落下刺骨的雪?

我醉人的身躯在这里,像一根未来的
显像管,跳闪着七彩的荧光——为什么
当我变得真的像我了,却已经成为了凶手?
为什么我像吊桥般升起,全城就窒息在
因为沉默而逐渐糜烂的口腔气味里?
应该找到传说中那种会吃噩梦的貘
也必须找到,否则就太沉重了,譬如现在
酒为我松绑,我却依然无力沿椅背直立——

我就要离开这个家了。未来难料。
窗外,蝉鸣正从盛夏的绿荫里将我汇入
一场瀑布般的大合唱。我就要脱壳了,
我就要从一本书走进另一本书,
我仍然会使用我的原名,且不会
走远,你看,我仅仅是穿过了这面薄薄的墙,
你还有复仇的机会,一直都会有——
叔叔,“杀了我,否则我就是你杀死的。”

围墙


轿帘掀起的那一刻,
我像野猫终于溜进了
一望无际的花园,秃鹫
返航,云停泊在蓝天——

数日里丈量和被丈量。
高楼,蚂蚁,数不完的
格子窗。整饬、陌生的面孔。
假山有一种旷野的恐怖。

入夜后躺在镏金床上,像
一把短尺没入无尽的布匹;
该选择什么样的料子和颜色
才能剪裁出我的新身份?


小巷的泔水味已远。
洗净的瓜果应有尽有,
丰盛的宴席,整橱的首饰,
每一种用品都是一座店。

我入迷地抚摸,噙着
惊叹号寻觅,绕过廊柱间
陡然有一阵酸楚升起——
那颗忧郁了我整个童年的

被卖货郎的担子挑走的糖,
仅仅是二手的、被别人舔剩的
甜。我喝止了眼眶里的泪滴,
因它廉价,会将罗帕变成抹布。

Ⅲ 
我学会小口地啜吸,
慵懒地勾脸,用半个白天
探看马厩里配种的烙铁,
用偏头痛做诱饵,钓出

那根名叫存在的刺。
当锦鲤们悠游于池塘,
当斗争只发生在棋盘,
虚无的水位不断在上涨——

我享受浴桶里那无声的浸泡,
捆绑过我的所有绳子都已
腐烂,有时我闭上眼摸索着
未消的勒痕那发痒的呻吟。

Ⅳ 
令我沮丧的不是日渐增加的
体重,如果不荡着园中的秋千
我已经感觉不到它;也不是
铜镜里阴惨的游魂,它们

无法用尖指甲抓破我的脸,
而是——这里太他妈安静了!
辽阔的帷幔背后只有不多的几个
姓氏,几张面孔,几辆交往的轿子,

只为弄脏彼此的台阶。几种
破产时的死法:绳索,井,毒药,
跳楼。几块装裱过的墓地,
用风景掩饰着失眠的起源。


我想要死得像一座悬崖,
即使倒塌也骑垮深渊里的一切!
我想要一种最辗转的生活:
凌迟!每一刀都将剜除的疼

和恐惧还给我的血肉,
将点燃的引信还给心跳,将
僵冷的标本还给最后那个瞬间
它沿无数个方向的奔跑——

雄伟的云纹穹顶还不是天空,
被推远的围墙仍旧是墙;
阳光中有什么魅影一闪而过,
你们能看见的我就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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