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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如何在中国最好的大学里浪费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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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地毕业

进入七月,也进入了江南地区无日无夜的梅雨季节。绵长的雨尚不犀利,不紧不慢地冲淡所有的荣耀和繁忙,零星的快运师傅依旧麻利地打包送走剩余的行李。驻足宿舍门口的家长少了,学生少了。6月底放了“双证”,该拿的都拿了。

我没有掉队。7月1日一早,趁着这一届本学期最后一个常规工作日,我撂了伞,踩了单车过去。办公室里依然是教务主任,一贯的祥和的微笑,认真地翻出一叠油印的纸张,“这是毕业证”,又翻出一叠,“这是学位证。中英文都在。齐了。签个字。”

“嗯,好的,谢谢老师。”

走出院楼的时候,心里忽然涌出笑来,“莫名其妙地毕业了,真稀奇。”

最后一个工作日,在院楼里并没有碰到特别的老师。以脾气古怪著称,毫不掩饰地说出“我就是看不起你们这些外校学生”的教授没有在;那个跨年夜在图书馆看书,让人心生敬畏的新院长闭了门在办公;我的“导师们”也各自不在办公时间。整座楼安安静静的,终于风平浪静了。想起自己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完成了换专业,申请导师,论文选题、写作、评审和顺利答辩的全部过程,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走了,就没事了吧?

院里终审稿的deadline一拖再拖。2月底开学的时候,一个专业几近半数的同学还没有交上论文初稿。消息传到学院的时候,老师们也慌了。“这一届实在有点太不像话了。”院长说。

班里平常不太见面说话的同学突然都活络了,“论文写到哪了?见导师了没?”成为普遍的问候语,毫不含糊,直接扣入人心。通宵自习室里于是都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互道谦逊,互诉心情。

“才写了一点点”……“正文还没开始”……“你都写了这么多啦”……“我导师天天催我也写不动啊”……有人哭极到处打听,有人按部就班兢兢业业,有人回避,有人冒进。

问到我的时候却还需要少许一些迟疑,“……你现在是哪个专业?你导师是谁呀?……”

“不急”,我像个局外人看热闹似的,“我才交了论文大纲呢。”

“你跟我们是一个专业?”

“嗯,换过来大半年了。”我忍不住笑道。本应是绕不过去的尴尬,两年半过后,早已无声无息。提起来,仍旧是一个充满戏剧性的话题,在知情同学的口里传送。

“太不可思议了,再说一遍呗。”

在图书馆台阶口碰到许久未见的同学,听闻了我的“事迹”,要求我亲自口述一回。

“都好几天啦”,我站在矮两阶的位置,每说一句话,就感觉自己更加矮下去,于是笑着打起了哈哈。“话说我刚好在教务员办公室问学分的事……”

“然后呢?”

“恰好X老师经过门口,扫过去看见了我,就随口关心了一句——‘导师定了麽?’我楞了一下说‘还没有’。X老师嘱咐两句走了,我这边一回神突然急了。联系了好几个老师,研三了谁也不愿意接手新茬,我看着教务员,话也没有,光眼泪冒上来,一愣头冲出了办公室。泪干了往回数步子,看见X老师站定听教务员一句一落。再后来办公室来了电话,就让我跟了他。”

“哈哈哈……”同学响起了一阵爽朗的笑声,“果然还是听本人讲效果更好。X老师肯定觉得中彩了,插这一句嘴……我师母太好了,真是菩萨心肠。没事儿,现在有导师啦。”

我继续笑着,回声却是怯怯,“可能……是名义上吧。刚好在他的班上补修论文研讨课,比较方便。可别随便传出去了。”

同学应许着满意离开的时候,我赶紧大声甩了句“记住啦!”

研二下学期向学院提请更换专业以来,自己苦寻导师无果,终于因了这个巧合,敲定事宜,可以继续往毕业的大道行进。清楚地记得楼梯口瞥见X老师像个学生一样站定在教务员面前,我张着肿红的双眼忽然一阵预感即将应验的窃喜。当然,我没有告诉同学。

于是恍恍惚惚,仿佛才终于进入了文学专业的殿堂,一进来却是要准备毕业论文。及至十二月三十号终于肯定选题,寒假留校交出大纲,二月底才知道自己还不是最慢的一个,一刹那有种被忽悠的感觉。大家的心里各自悬一杆秤,谁谁写到哪了,谁家导师又催稿警告了……许多的交接都绕着弯达到或回避目的,亦实亦虚。等到三月底学院确定交初稿的死限,有人笑说同学间三年来说的话还不及这一个月多。而后在导师意见下修改三四个回合,面面俱到就可以参加答辩了。

“放松点,只要参加答辩的都能过。”本校直接上来读研的学妹眨巴了一下眼睛,像是分享一个独家秘密。

“要卡人早就卡了。”C同学说。

又有人小声补充,“听说今年还是延了三个。”

我在一旁不做声,“名义的”导师对我和原在他名下的两位学生,在提交答辩稿之前额外嘱咐过,“确定要参加答辩吗?通过学校盲审往后还要提交到省学位办抽查。可以申请延后。你们自己做决定。我也要对自己负责。”敢情是给我们三个让出了答辩名额?

“不过……好像就到九月份,毕竟有的人工作都签了嘛。”

“哈哈,大家都懂的。”

走到答辩这一步前方不过纸老虎了吧。大抵无波澜可兴,无事可生非。人人可回到心情主要受天气影响的自然状态了。

7月4日,六月累积的苦热终于焦灼凌厉,终于雨泄如注。我带了“双证”走得匆忙,对这所百年名校的风光,来不及回头看,回头想。

来不及的归属感

院毕业典礼定在六月中旬。事先由院里拍板,老师和学生领导层层下达,确定好时间和报名人数。微信群里再三明确,报名者必须如期到场–院楼内安排的座位数有限,典礼后的冷餐会也只备够足量的份额。四月份通知出来,我悄悄数着心思–届时我应该还在听课吧!

研三的第二个学期,我依然跑在一年级的课堂里旁听。除了该学年新添的几门课程,还有些专业课我没有完整听过,只好从头来。跟着学弟学妹们上课,不随便作声还好混,有些老师却一眼熟又惊诧,“你怎么又来了?学分还没修够吗?” 再轻易追加一句“导师是谁?”

一般而言,问到导师随后就可以大致掌握需要的学生情况。而我的新导师尚未落定,我只好大义凛然,“我是文学专业的。”搞文学的,于是解读出来,不再多问。

学院以学研扎实著称。院里一再强调各个类别的课程学分一定要分别修满。除了全院通修课,每个方向还有两门专业必修。不出意外,都应在第一年完成。而我甫入学的彷徨,在专业方向上的过多考虑,随即就一发不可收拾,使得我始终未能确定门路,将自己拖拖沓沓地绕进了一个个怪圈。

文学是一门奇特的学科,不经意让人抱上理想的憧憬,让人敬畏到不敢贸然以对,不愿颓然以赴。还是第一次保送考试,为了保险起见,我在最后一刻离开英美文学方向的考试席,选择了更有把握的英语语言学–先进门再说。收到录取通知开学后,我向学院迅速提出申请,如愿以偿转到文学,心里不免感到极大的幸运,“校级优秀毕业生”加上保送全国顶级名校的成功堪称大学的完美谢幕。而从一届500人的大众英语专业来到高精尖的英美文学研究重镇,又像大大赚了一笔。当时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自己考的话肯定考不上。”起点坐高了,让人飘飘乎以为人生从此一帆风顺,青云直上。

英国文学课第一天,课间后座同学连绵不绝地谈起一堆我十分耳生的名字,大概是什么小说家吧–我立着耳朵努力抓取,暗暗下定决心。下了课后我捏着老师提供的书单,急急忙忙就往图书馆赶。眼生,心也乱,这本需要看,那本也想看,密密匝匝的书墙凑上去仿佛倾倒着不断向我逼近,我力不从心地来回穿梭,原地打转,心急如焚。一转头倏地碰到一位同学,瞟一眼我的书单点着说,“哎呀,你怎么现在还看这个,考研的时候我都看过十几遍了”。一会儿又想起来似的,“哦,对了,你是保送的……”接着抿一口说,“嗯……我可以借给你。”

我赧着脸笑笑道谢,好像被盯上了的窃书贼,赶紧寻机绕开了。理智立刻清醒过来,头脑却发昏。本科期间堆砌的荣誉仿佛成了一座座空中楼阁,载着人空荡荡地晃晃悠悠,无法着地。相比文学考研一战二战的人来说,外校保送来的人缺乏一个连贯的学习体系和坚实的专业基础。等到有老师好心建议,“你要比考上的人多花一年时间,多读一年书”,我仿佛如梦初醒。咽不下气的我于是一次次成堆地借书,文史哲宗,无一不涉及,在庞大的图书馆越绕越急,越看越慌,似乎想一口吃下所有欠下的知识贮备。

文学也是一门奇怪的学科,可以将人带离滞重的地面,也可以使人陷入无序混乱的真空。开课半月不到,我像上了瘾在文学院社会历史哲学系到处跑,不顾分寸地倾吞所有能光顾的知识。没有尽头。失去秩序。眼前的一切变成了不真实不完整的碎片,我东奔西忙,想要尽快拼凑空白。终于,无数的知识和信息碎片重重叠叠,像锋利的拳头出击我的胸口,直到心脏再也捂不住。夜无眠。白天也张不开步子。我不得不在文学必修课上提交了退课申请,匆匆忙忙又往语言学的课堂里跑。然而在文学课堂里越是高压,又越发有一份向死而生突破重围的吸引,迅即又感到一阵沉重的空。于是我在老师门外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心里淅淅沥沥打着鼓,试图鼓舞起身心迈进一步而终于没有迈出去,将退课申请要回来,重新说明决心。我被文学吓坏了,被院校文学研究的厚重吓坏了,被许多被视为狠角的同门吓坏了。

“什么?你要转回文学专业?”

“我才不要读文学专业!累死了。”

“国家重点学科诶!”

“你们要勤做笔记,做读书报告,写每月汇报。”

“不要抱侥幸心理。踏踏实实做事。”

“我考了两年才上,你进来了还不好好珍惜?”

“文学专业有什么用?成天想来想去有什么用?”

“不读博混混就好了。忒么较真干嘛?三年,做什么不成?”

无数的声音交织在脑子里胸腔里行走不得催散不去,我在要不要转回文学的考虑里丢失下去,心脏每每跳出来问自己–“明天醒来我会在哪一只鞋子里?”

授课老师、学院教务主任逐渐注意到我的“反常”,在十一月末的一个早上,突然叫来了我的父亲。先是嘱咐我离开学校到处玩一阵,最好“带回去休息”。又是好心劝我做脑部检查得出分析报告有备无患,再来替我讨论专业大计。两位老师围着沙发上的我和父亲,一言一句,期待得到一个最终肯定的答案。

“怎么样,决定如何?”

我哑着喉咙说不出话,只是腿抖得厉害,无法收拾。莫名其妙又生了对文学的敬畏,不敢靠近,好像心里守着一个长久的秘密,不愿意让人发现。父亲眉头紧着,心急地有点哆嗦,“干脆莫改了,麻烦!”

老师们适时补上,“要不你回去思考一年,和下一届再来报道,到时就明明白白了。”

我终于急了,“……那就、语言学吧。”

就这样,我在离文学方向最近的地方再次远离。老师们长舒一口气,“确定了就不能再改了”。父亲弓着笔直的身子,连连说是。有些松垮的土西装挂在他的身上,扣子打得严紧,人造革挎包拉过胸口。我狠狠地瞪了父亲一眼,胸口闷着一腔气,急突突地想要往外跑,却只是梗在喉咙里,再也不得发声。老师见我无多意愿,也不再挽留父亲,便催促他回家办事。送父亲赶最后一班地铁的路上,我想起父亲低头称是的模样,满心的愧疚和委屈再也忍不住,说出来却是——

“你以后别来了!”

父亲低沉着脸双手插袋往前走,走两步停下来,“选定了,就在学校好好念吧。”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签了协议了。”

原来在我们到达办公室之前,学校已经凭着我提交的检查报告与父亲签订了“无责任协定”—“鉴于该生目前的情况,其在XX学校发生的任何事情与学校无关”。光明正大。

绵长的梧桐道上,父亲不应我的失望,反反复复只一句话,“我们没本事,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诶”。入冬的凉风带着雨,我默不作声,踢飞许多梧桐落叶。

学校是当初保送时我一心要上的。专业最终也是我自己选的。不知道究竟哪里错了,就是不对路子,像落在许多方向交叉的真空里,每天身体在学校各处游走,看别人家的风景。

作为顶级名校的学子,身边人总有股自豪劲儿,尤其是血统更为纯正的直系本科生。习总书记的说话“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哈佛、牛津、斯坦福、麻省理工、剑桥,但会有第一个北大、清华、浙大、复旦、南大等中国著名学府”刚出来,第二天就被印在了校园T恤上,行走在人群的眼光中。不仅知名的教师被封为男神女神,学校的一花一草一木一池都分享着学校关不住的光辉,而尤以大猫出名,成为人人口中点赞的常客和校内新闻的头条。聚在一起谈起这些,我们才像流淌着真的血,受了这所学校的哺育。

然而,学校承担的光环太多,摊在每个人头上的滋味却不尽相同。

父亲回去后马上就到十二月,第一学期还没有堂堂正正开始就要收尾了。逼着自己在语言学方向走了一阵。导师忙,尽量互相无事。文学却始终像得不到的爱人,愈加令人想念,常常偷偷地躲在教室打开一本新听来的小说,或者等到深夜,仿佛幽会一般摸本小说迅速钻自习室里。一个寒假的想念还不够,还要新的学期、学年。然而限于已经作出的决定,怕自己再生波澜,给教授和学院工作再添麻烦,也不愿让父母再操心,我只好出门耐着性子学开心,悄声忍忍度日。许多次走在文学课堂边上,幻想和还没有混熟脸的文学专业同学一起走进去。然而一遇到人问“你现在是什么专业”,我却立刻摆出一脸坚定的神情——“语言学”。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认真掩藏心思,想得难受了,索性就钻回宿舍看电影,干脆断了念想,连书也不怎么看,连课也不好好上了。等到心肠难耐,只好给自己松绑,再有人问时,便好气好笑地说,“我没有专业啦”。倒也省心。于是乎,我渐渐陷入到无专业无导师无归属感的罅隙中,在流水般的日子里摇摇晃晃、挪移不动,似乎要茫茫无涯地延展下去。

就这么到了毕业年。过完暑假发现自己即将什么也没有,导师、工作、专业……忽然全都不在乎了。为着关键第一年的浪费,导致前两年迷迷失失心性不定,九月正是大家热热火火找工作的时候,我一回头不甘心,再次敲开了教务员的办公室,第三次争取文学专业。而后周折殆尽,十一月终于达成新导师。

学院又以包容示人。毕业年结算学分的时候,教务员只需我补完两门文学专业必修,其余课程累计达到总学分即可。坏了多年定下的规矩,不可不说是一桩惊奇。所有流程到位,我们依然冠以名校硕士研究生,参加隆重的毕业典礼。

学院毕业典礼的重头项目是“走红毯”。为了准备到位,班长们细心测算了红毯的长度,以及走完全程的距离,并提前发动参加者组成三至四人的小队,亲身彩排一遍。着装以庄重舒适为宜,不可太随便。“各分队拟好展示个人和团队特色的介绍。加上简短动作展示,40秒够了。”全程精心,可见一斑。

然而总有些来不及预料的事情。典礼即将开始,参与者盛装落座,围观师生也占据有利地形观赏。突然,一只鸟俯冲下来,潇洒地一旋身撒开一泡粪。一位老师不幸中招,急急忙闷头扎进楼内,揩了纸,这才来得及反应一声“这怕是喜鹊吧!”到底不能坏了节日的气氛。

我没有参加“走红毯”,支离破碎的我消受不起这场精致的狂欢。我站在高处静静地望着院楼里新立的莎士比亚雕塑,倾听同学们有节奏地朗诵十四行诗,心思依然像在空中楼阁里飘飘摇摇,无法落地。父亲的协议怕早已封存历史了吧。父亲的反复嘱咐也将失声——我没有到达山头,来不及放歌,从哪里来似乎仍将回哪里去。

农三代

说起来已经是农三代。

爷爷没有生逢读书人的时代,到底扎根土地做了一辈子的农民。只一个爱读书的习惯延续下来,八十好几不再在庄稼地里劳作的爷爷时常抱着《封神榜》、《三国演义》挨土砖屋墙的藤椅上,读到没天光。也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过去村里老人的讣告就找到爷爷来写。2011年爷爷八十九岁走的时候,父亲和伯伯只好请道士代劳了。

父亲的钢笔字写得极其硬朗,是年轻时的脾气。这股气本来也承了爷爷读书成人的愿望,父亲从区县里一直上到市重点高中,却在高三时“不明不白”地退了学,告别了大学之路。从此走南闯北,开杂货店、做修理工、外地经商、工厂做工、研究彩票、进身股市,二十余年摸爬滚打,在村里几进几出,一辈子到底没有走出农村。

十几年后,我才知道自己与父亲上的是同一所高中。我圆了父辈祖辈们的梦,三度高考后如愿以偿地进入了一所不错的大学,甚至一直往上读想要圆自己的梦。然而,大概是承载了三代农人的梦想究竟太重,一路扛得小心翼翼,生怕辜负了中国最好的大学里就读研究生的机会,却还是莫名地辜负了。

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同学们口中那些轻易的话语“读研不就是混个学位好找工作嘛!”,似乎才开始懂得什么叫“阶层”,什么叫“固化”。在农村长期的物质缺失,在大学里又找不到精神力量来填补,破碎的时间里,我也加入了一场场狂欢,获得一点心理的满足感。

消费主义的狂欢

虽然村里的家还没有摆脱贫困解决温暖,但在城市里接受教育多年的我已经习惯了尽力维持一个体面的生活。专业上的空置和长期归属感的失落,内心里澎湃的激情无处释放,在大学里尚在养成的网购习惯这时突然派上了“用场”。于是不自觉地流落到网络阵地,每隔一段时间被无时无刻不在的购物广告吸引。不能用知识武装自己,挥斥方遒,只好将这过剩的精力释放在不断被满足的购物欲望中。

2014年双十一之前一周,我已经抱定电脑开始刷屏存货,衣服鞋物,不管需不需要,都想尝试一遍——反正试试又不花钱。双十一当天,我找了个教室早早备战,索性替一家四口人尽数张罗备办衣物鞋帽,一直刷到保安凌晨巡逻前来关门。不断地抢新选款,一屏一屏闪亮地跳动,已经让我忘记了时间,只记得指尖的冲动,两眼放光的豪情,全心仿佛难得的被填满的充实。事后一合计,单天花费了3800多。虽然觉得心疼,但似乎也有一种时间没有白费的欣慰感。待物流陆陆续续到达之后,同类产品比较一番,一合计,又退回了四次。家里责备我乱花钱,但还是高兴的。

往后常常抱着书籍却索然无味的时候,我就投身到网络的琳琅满目中,用一件一件的物品填充身心难以抵制的发慌的空落。也隐隐感受到,似乎只有在大城市,在最好的大学里,才会形成一种狂欢的气氛,让人心安理得地花钱,颇有成就地享受花钱的乐趣,忘记了所有原始身份的标签。

最后的话

火车一恍惚就到了家所在的小城市。已经接近末班车,为了省钱,我坐公交到达离家最近的换乘站点,翘盼着,却又极不情愿地看到它的身影,似乎我还宁愿残留在那个我无所成就的地方。终于,在它停下我面前的十几秒里,我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它,然后掏出手机打开了滴滴快车。

是的。我不敢回到农村,不敢再次回到底层,不敢面对那些触目惊心的贫穷。我不知道别处的生活怎样,这就是我的真实,我的家庭的真实。最好的三年过去了,我在中国最好的大学里浪费了自己。我感到很害怕,很害怕。

可悲的是,在挣取生存的纷繁道途中,我还是想读书,想拥有经过训练的理性和思考。除此之外,我毫无办法。可是我把唯一的一次通过教育彻底改变自己的机会浪费掉了,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作者:四即是空,中国某TOP 10 (专业TOP 3)大学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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