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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神职人员和他的平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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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约那

我7点到的养善堂,但还是迟了半小时,整个平安夜的筹备工作早就开始了。巨幅的装饰画已经被立了起来,装饰画的内容是56个民族的青年簇拥着耶稣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晴天不知道要走向哪里,其中维族和藏族的姑娘显得尤其热情。我自惭形秽的从耶稣的脚边推着车匆匆的往车棚里赶去。

今天广播里在放“恩雅”的歌,这让人感觉很不好,这意味着统战部有领导今天要过来。那位领导在养善堂巡视的时候听到了这首歌,他指出“歌子是好歌子,虽然悲了一点。”从此但凡听闻这位领导要来光临,就早早放起这首歌了。领导要来,主礼牧师压力就会很大,这个火她是肯定要发出来的。

“who can say where the roads go …only time…… only time” “only你妈个头啊”智尊宝怒吼到。

主礼牧师姓屠,人大代表,党员,令人厌恶的中年妇女,韦氏学院词典应该把她的照片放在“令人厌恶的中年妇女”这个词条的边上。屠牧师带着沈殿霞式样的眼镜,有飞边。根据我有限的经历,带这种眼镜的没有一个好鸟,这不得不另我怀疑起沈殿霞的人品了。屠牧师骂山门的声音隐隐的从神职人员休息的红楼里传出来,她已经炸开了。

“我跟保罗那个老狗说好了的,今年平安夜,谁也不搞新思想,新花样。他怎么样?!转头去浙江定了个10米的圣诞树啊!10米唉!他直接造个巴别塔好了咯!”屠牧师怒不可遏。她在怒吼的间隙看见了迟到的我。她摆了下脑袋示意我进来坐下,这个动作另她的颈椎噼啪作响,几乎压过了外面主日学孩子打闹的声音。

“陈牧师也是为了彰显主的的嘛”黄长老试着圆过场去。陈牧师和他领导的官巷堂在地理位置上实在是太近了,没法不比不打起来。“我们平安夜的敬拜活动,大家有数的,老牌子了,阿是啦?”他接着谄媚的建议道。

“我侄子去看过了,那个圣诞树不要来的个太漂亮哦,你是小情侣,你去那个教堂?!现在苏州每年来外地人这么多,哪个管你的老牌子!年年都要有新思想才行,不然你上座率就……”屠牧师的《论市场》被窗外孩子们一阵不明所以的欢呼打断。她迈着阅兵式的大步子几下来到窗边,拉开窗子探出身去:“边上去玩!弗要在这里哇啦哇啦(不要在这里吵)”她收回上身,又想起了什么,复探出去“走方舟队!不要乌泱乌泱”(方舟队是说两人一排,这是因为圣经上说动物是两个一排进的诺亚方舟)孩子们排着能看出意图得方舟队,稀稀拉拉的往远处走去了。

屠牧师看着教堂的钟楼出了几秒神,突然反转过来对着我说,“你去把钟楼上的那口钟漆成金的!再带上绿铁丝弯成槲寄生!对!漆成金的弯成槲寄生!”她第二遍明显声音高处许多,好像第一遍是在跟什么看不见的人讨论。

这让人很尴尬,这简直是她能想到最荒唐的招数,比《耶稣和56个民族》还要不堪的招数。“屠牧师,我们这里是文保单位……咱们用金色的铝箔包一包钟算了,反光还好!金灿灿,来的个灵,阿是?”xxx来的个灵阿是,对中老年似乎有魔力,但凡这么建议通常他们都能觉得过的去。

于是我只能拿着大卷金色的铝箔像钟楼出发了,钟楼废弃很久了,梯子也危险,这种活肯定是年轻人干,我没有任何怨气。况且和这口钟相处对我来说比和这里的绝大多数人相处要来的愉快。

太平天国长毛用这口大钟活活扣死了铸造他的主礼牧师。大炼钢铁时因为没有高炉所以直到烧红了都没法将他化掉本打算日后再说却不了了之了。改革开放为了迎接纽约长老会的视察并获得捐款强调自己与长老会有百年渊源会便装了钟舌重新挂了出来。长老会捐赠了一套电子钟设备他便再没有响过,直到有一天因为三自教会的举报,警察从那场同性恋婚礼的现场带走了胡牧师的老师Davi牧师 。那对新娘托着婚纱冲进了钟楼摇响了他。他抖落了半个世纪的尘埃与缄默啸叫了起来,嘹亮而光明。从此我就没了老师,还好屠牧师需要枪手来写证道词,还要有个年轻人来打理青年团契,我才能还在这里继续待着。

阿,抽颗烟吧,去你妈的文保单位。金南京是上帝对人间的晓谕,《启示录》不是。彼得是个他妈的骗子。

钟楼下听上去像是发生了扭打,鞋底在地面上蹭出绝望的声音,一般来说是抓到同性恋了。养善堂边上原来有个公园,同性恋们在那里聚。后来公园给填了,基头说养善堂挺好,咱们上那儿聚去。没有,这是编的,具体原因不清楚,总之同性恋愿上这儿来。教会有个艾滋病防治办公室,我成了是艾滋病防治办公室主任,简称“哎!发套的!”,这是我六十个头衔中的一个,总得有人干杂活不是。但其实教会抓同性恋,保卫科的头儿梁护法是阀门厂的保安头儿,他俩人高马大的侄子和儿子平时就来抓同性恋,去男厕所门板后面抄下电话来,在小花园里打,看见谁接了,上去劈头盖脸一顿打,然后扔出去,搞的人心惶惶,因为他的这些小辈不客气的说就是人形驴,经常打了别的接电话的,而且不认人,这次打错人了,下次接着打,还是他,一个跑业务的。

他们像是把“宝宝”给摁住了。宝宝是个傻子,他常非常满意的在日光里微笑。看见信任的人来了,他就跑过来,认真的告诉你他的规划“囡囡要戳逼(宝宝要过性生活)”。我其实对他印象很好,大部分时间他很安静,除了总是制定单调且不切实际的计划,总的来说他不打扰别人。而现在他被摁在地上看起来很痛苦,他的奶奶就站在不远处,她的表情十分悲戚,但是肢体上仍然无动于衷。朱牧师拿着圣经和十字架手杖过来了,这说明了所有问题。朱牧师认为他能“赶鬼”,并且他认为平安夜是个“好日子”。

朱牧师喜欢神迹,并且真的信这个,他推销这些很久了,屠牧师没有理他。屠牧师的理由是“我是党员”。朱牧师是监礼牧师,在农村人气很旺,宗教局给提拔了上来。有的说能妙手回春,有的说能高来高去。朱牧师拿着杖子大力的抽打着傻子,朱牧师嚎叫着“以耶和华的名,我叫你同我说话”,但是宝宝只是哀嚎,没有什么对话,有含混的“不敢了”和“救命”。但是这个词只能换来更激烈的打击,朱牧师觉得这是魔鬼的伪装。这种折磨持续了很久,直到大钟被包满了铝箔都没有停止。朱牧师已经词穷了,他记得的句子都用上了,不剩什么了,他一边鞭打着宝宝一边只能喊着一些“你要爱你的邻居”之类这种不太能看的出联系的圣经句子。伤心欲绝的奶奶被馋走了,而鞭打声也已经几乎换不回任何声响。本来好好的一个疯子,被他们迫害成这样。

我完了活儿从钟楼下到礼堂里,所有人奔忙不止,像是屠姓法老鞭下的以色列人。法老看上去很兴奋,这不应该,巴别塔圣诞树应该给她很大的打击才是,除非她想到了什么自以为很得意的想法。不久之后我了解到,“法老”准备在圣剧中使用“威亚”。

圣剧是经典节目,表演耶稣出生,天使报喜,三博士献礼的等等传统故事的一套节目。屠牧师得知有一位教众的亲戚是剧组的,年底回来了,设备也都在,她准备在苏州圣诞敬拜活动史上再添一笔。黄长老壮着胆子问了一句“那咱么吊谁呢?”这个问题并不蠢,屠牧师是出了名的“暴君”和“艺术家”她如果想把玛利亚吊在半空中生孩子或者把刚出生的圣婴吊起来打追光都是有可能的,舞台上没有人是安全的。屠牧师很愤慨:“你昏特啦?除了报喜天使谁还能飞起来阿?不能来了设备就往死里用阿,把所有人都吊起来演吧……”屠牧师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这意味着她在跟自己核实所说的内容的可能性既把所有人都吊起来。黄长老立刻打断这个思考的过程“灵的,天使吊起来嘛灵的咯,这个么真的有花头的,绝对新思想。”屠牧师很满意,拍拍面色铁青的报喜天使,走了。

食堂今天很忙,因为人口众多而且大家着实是饿了,除了报喜天使,大家看上去胃口都不错。统战部有个很奇怪的行为,就是各大教的节日别的教都要派人出席,这叫“团结在党的领导下和谐共处,共创人类历史上宗教大融合的温馨的奇迹”我参加过的释迦牟尼成道日庆典比一般不太虔诚的佛教徒要多得多,这原来并不在我的计划之内。之于今天晚上就是阿訇和和尚要来过圣诞,食堂师傅们争吵的焦点是给阿訇吃素斋是不是也是可以,这样就不用准备两套菜了。但是有的师傅觉得这样会让穆斯林兄弟觉得我们不用心,没有爱。这个问题,每年得来一遍。

索性神职人员是来领面票的,出去吃,不用排队赶紧吃完了下午还要回来敲定讲稿,安保问题也要动起来了,“腰馊桑捏阿,倒嘎死噶切乌密阿!(耶稣生日大家自己出去吃碗面阿)”黄长红光满面的分发着面票,好像是他家之婆(老婆)要在马槽里生了一样。

讲稿是要宗教局审核的,从来就是这样,到了这一天连教会的电话都是被监听的,警车开来停在外面,怕突然有神职人员在讲台上喊起口号。伺候军爷这必然是交给年轻人,你再不愿意也不行,塞香烟的钱叫“烧香钱”这笔钱堂而皇之的写给财务去报掉,就写做烧香钱,刚来的出纳以前不给批,她义正词严的告诉我“烧香是拜偶像”。军爷们常讲一些非常直接的黄段子,非常直接,没有包袱,坦坦荡荡的生殖器们。你过去点烟,塞中华,他们便邀请你也加入进来,这些你平时得有储备。完了他们就开始讨论谁谁娶了一个“小阿姨”这是时间他们最爱的字词组合,简直欲望之火生命之光:xxx结婚了,娶了一个小阿姨,顶壮硕的小阿姨,他们颠鸾倒凤阿,这样阿那样阿。他们开始斯哈斯哈的深深的下进烟去。这中故事是没有下文的,他们只是重复“小阿姨”这个名词就可以了,就能够兴喜若狂,或抵御在执勤车中的无聊了。你讪笑一会就能告退,他们不会留意。

审核演讲稿是个噩梦,原因很复杂,其中比较主要的原因有,屠牧师是个文盲。屠牧师可能没有怎么读过圣经,而我能够留在这间教会就全靠这个了。屠牧师证道看着提词器有一次把“耶稣”念成了“取鲜”,台下坐了五六千人没有人脸上表示出疑惑。“取鲜说:神的国近了,你们要悔改”这是人话么?于是屠牧师的演讲稿你要逐字逐句的给她解释,出处,典故,这里是个包袱,这个是破折号不能念作“依依”。屠牧师今年又想讲“爱是恒久忍耐”这是牧师届的“蒸羊羔蒸熊掌”。

“屠牧师,您不能讲这个”我只好劝她。

“哪能啦?做啥不能”

“哥林多书这一章是保罗在训诫哥林多教会,是骂娘的,是说哥林多教会一泡污的意思,不是吉祥话,您定的原则是不利于团结的话我们不说。”

“哈?”

“屠牧师,非要讲也行,但我要同你讲清楚,出了差错这是我提前跟您讨论过的。”

“哦呦,约定俗称的嘛好了咯”黄长老似乎是要和稀泥“啥人听的出来的嘛?”

屠牧师突然亮了“黄长老你昏特了?你听不出来统战部的领导也听不出来?”

“这我要说句公道话……”我刚开口,屠牧师的手指就点在了我的脑门上,我把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这个问题,我其实是知道的,但是我觉得吧,我们换一个主题也不是不可以,比如主曾经说过:你们要起来,天就要亮了,麦子已经成熟了,但收割人却太少”。我不喜欢这个主题,这里的主听着像共党嘴里的刘文彩

最终讲稿定做“新的生命”,经过妥协,屠牧师保证在证道期间最多只独唱两首赞美诗。

退休的老同志吃过去饭就都来了,他们带着一切能占座的东西,大多数横躺了下来,用手撑着脑袋高谈阔论起来,恒河感极强。工作人员要去劝,“爷叔你起来,爷叔你矜持一点”爷叔通常只是憨厚的一笑告知工作人员,你不可以坐了,这里有人的,一切沟通都是装傻充愣。于是只好谁也不许进,发号,每年如此。

两点不到情侣们开始开始排队,他们要在人生清单上“去过教堂”这个选项上画上钩。屠牧师担心的上座率不是不满的问题,教堂上座率比的是他300%你500%我600%。他没地方坐你楼道里都站满人我在停车场放实时投影,然后决出谁是大佬谁是爷叔谁是金卵泡。年年人山人海,恒河感重极了,每次都是一场战争。

首先是膀胱战争,教堂的座位是没有隔断的,五六米长的椅子能挤下就是座,你一旦起来,人群就会膨胀,那个位置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很多老同志一点就来了,一般敬拜仪式要到午夜。台上的玛利亚不一定是在场最痛苦的那个人。礼堂在二楼,规矩是一旦放满人只需出不许进,领导还在呢,出出进进像话嘛?老同志就很苦,统统开始下午就滴水不进。嘴唇龟裂的枯坐着。

教会是丛林社会这事教会里谁都知道,手快有手慢无的惨剧每月上演一次。圣餐礼发无酵饼,菜园小饼那么大一块代表耶稣的身体,“基督之血”按照标准应该是葡萄酒,但是也就是提子汁,用“生命一号”或者其他什么保健品的小量杯装着,受过洗的一人一块一人一口。但是不,这是福报阿,多吃多得 ,老祖宗的话一定不错,端着一大盘圣饼的小姑娘过来了,爷叔们一拥而上一人抓一把,大量精致的小圣饼被碾成齑粉。后面人就着急了,因为没吃上圣饼家里死人了股票跳水了,前列腺增生了的故事他们听的太多了。他们在六十年代大饥荒中的回忆被唤醒了,他们像吃袁崇焕一样的把主给快速的消灭了。所有争抢和哀嚎屠牧师都是能看不见的,她能接着完成仪式。

“就在被卖那日”

“咔嚓咔嚓”有人满嘴圣饼的咀嚼着

“主,举起饼来祝谢了,掰开说,这是我的……”

“咔嚓咔嚓”

“……身体,为你们舍的”

“还有伐啦?”有声音老迈而悲怆的问道,久久在穹顶下回荡着。

终于,恩雅的歌被换掉了,这说明领导已经就坐。圣剧就开始了,我非常紧张,威亚的定向和减速滑轮是定在了房顶上的,这是个木瓦结构的房顶,清末的。这个胖的有些洛可可画风的“报喜天使”对于房顶和滑轮来说不是什么善类。仪式照常进行,冻得半死的小朋友们上来朗诵诗歌,某个小天才上来表演自己可以倒背圣经,虽然根据我有限的经验在西方倒背圣经通常来说属于撒旦附体的象征,要被朱牧师敲出脑子的,但是依然掌声雷动。千年不变的评弹赞美诗,最后超生游击队一般的约翰和玛利亚夫妇登场了。

终于终于伯利恒的星升起来了,玛利亚check in 了,牧羊人匍匐在地,盖着毯子电动机缓缓降天使吊了起来,屠牧师紧张的望向统战部的几位爷。他们笑了,阿多么美丽的笑容,那些金边眼镜黑立领外套穿着熨贴西裤的中年领导的微笑。

阻速定向滑轮终究还是断了,报喜天使被高速的拉向穹顶。牧羊人崩溃了,而后天使因为失衡被甩出了窗户。整个世界都在谛听,这一瞬间什么杂念的都没了,人们缓缓起立,放下了一切潜在的争吵战争和主义。报喜天使开口说话了:阿拉么事体,拐拉粗乓郎相则(我没事,我摔在自行车棚上了)

屠牧师欣喜若狂!她大手一挥,仪式继续。按照剧本报喜天使宣告了耶稣降临的消息,之后就是大型音乐歌舞。报喜天使晓谕世界说“我没事我摔在自行车棚上了!!!”欢乐颂暴起!唱诗班们和声吟诵,纸雪花从悬在房顶的大壳子里飘出一天一地。和尚与阿訇激动的拥抱在了一起。

我低下了头,阿!奇迹!感谢你我的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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