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走了一趟台南，为的是去看父亲在文学馆的捐赠展览，因为搭的是高铁，再转接驳巴士进市区，在参观展览完后，距回程的车班还有一段时间，便在市区随意晃晃。之前来此演讲不下五次，多是自行开车匆匆来回，去了几处景点，观光化得严重，走访的当地夜市，以号称美食之都的标准来看，也令人失望。不想这次去，因正逢溽暑，为避开炙人的艳阳只好往巷弄里钻，却钻出了不同的南都风情。
首先是那袭人的凉风把心神给抚平了，这才意识到这是个濒海的城市，风里带着海洋的气息，在这午后时光，特有种闲情逸致。街头巷尾时不时出现的面摊饮食店、错落的食客，吃的不知是午餐、下午点心，抑或是早餐。见他们趿着拖鞋、穿着随意，完全像是从卧榻才起身般的悠然。我们也随兴地点了些吃食，这才知道所谓的美食是在这不起眼的骑楼底下，不仅花样繁复且价廉物美。
有的巷子狭窄到只够错身，稍宽些的在巷口也会竖着立杆防止车行，穿梭其间不必烦忧人车争道。两旁改建的新楼都不高，保留下来的旧屋也都整理得干干净净，这新旧并陈的景观倒很奇特地无I格之感。仔细琢磨，或许因为这些新楼都非财团建商营造，规模小不夸张，因此与周遭环境倒能融合，而不时低飞略过的军机，是不是也限缩了这城市往上发展的空间？也因此侥幸保存了这城市质朴悠缓的一面。
相对于台南的古朴，台北显得时髦些，人们的步调也相对紧凑些，但较之于其他大城市，台北仍是悠缓的，诚如许多外地来的朋友，都十分享受在这城市悠悠荡荡的乐趣，吃吃走走、停停看看，便晃出了不一样的风情，近年来吸引了许多港澳地区的人们在此落脚，理由便是台北的慢活。
之前听到这样的说法，对偏居山隅的我来说，是难以置信的，也许我对这自小成长生活的城市，还停留在三十年前的印象――是个令人想逃躲的地方，捷运正辟建以致交通常处瘫痪状态，原有的旧建筑遭拆除改建高楼大厦以致处处是工地，全民皆股民地疯股票以致人心躁动到一种地步。对当时初入社会的我，真的是难以找到留下来的理由，只得移居偏乡另觅安身之所。
尔后随着捷运开始营运，路面上汽车大量减少，交通顺畅了，空气也变好了，与此同时经济发展因大环境及民粹的缘故，陷入停顿状态，天际线不再日新月异，城市里也不再听闻重机械震耳欲聋的打桩声，整个城市至此才尘埃落定沉静了下来。
经济发展疲弱，却也使台北避开了过度开发的噩运，外销不足，改向内需发展，因此造就了许多小规模的个性化产业出现。来不及拆除的老建筑也因此得以幸存，与文创结合成了有主题的艺文中心或小咖啡馆，让台北多了些人文气息，巷弄里也平添了些异国风情。
当然除了一些无心栽柳的因由，造就了台北的可看性，也还因着一些人抱持着某种信念，使得这城市更朝着绿化漫游的方向发展，像是作家龙应台在她的任内，便明定了凡五十年以上树龄的树木均编列造册不得砍伐，这不仅使得老树得以继续存活，也让周边的老建筑保住了存续的机会。这些隶属各公家单位具有历史性的日式老屋，多曾为名人雅士寄居过，如今经整修以原貌再次对外开放，或诗社，或纪念馆，或咖啡屋，任谁都可以进出，也可以在此办活动，遂使市民们的休闲生活更增添了许多选择。
但新上任的市长柯文哲近来却意欲将五十年的树龄限缩至百年，那么台北未来不仅是绿意锐减，有许多还没来得及整修活化的古老建筑，势必都将面临拆除，转而兴建为只有少数人才买得起的豪宅大厦，这对一般市井小民真的是很无奈的事呀！或许真的得靠由一群爱树护树人士组织的“树党”来力挽狂澜了。
目前的台北还适合漫游，尤其是那些饶富特色的巷弄里更值得一探再探。欢喜古早风情的可在台北火车站周边晃悠，不管是迪化街、宁夏夜市、西门町，或较远一点的华西街，都能看到台湾庶民真实的生活样貌；若往城东走，永康街、青田街、温州街的人文艺术气息，则很受文青或曾是文青的青睐；不过抛开这些热门路线，我更喜欢在一些不知名的巷弄里穿梭，也许某个转角、某个巷尾，都能有让人惊艳的所在。
记得一次和妈妈姊姊在松山机场附近溜达，那儿有许多老社区，房子虽旧，但都整治得干干净净，更重要的是一旁的路树都郁绿郁绿的。我们以之字形游走其间，不时会遇见几只被冬阳晒得暖烘烘的猫咪，它不怎么怕人，懒洋洋地和人互动着，想是这儿的居民都是友善的，至少容得下这些街猫拥有一席栖身之所。
后来逛累了，又有些饥寒，便就近来到以卖凤梨酥闻名的“微热山丘”，才刚靠近店门口，便见里面抢着出来三位服务人员，忙着帮我们把轮椅收妥，扶着不良于行的妈妈就座，随即为我们一人端上一盏茶水，并附上一块凤梨酥，而这都是免费提供的。虽然也附设了贩卖部，但买不买全随缘，里面空间宽敞，盥洗间也干净明亮，这样的服务真的很贴心，若说台湾最美的风景是人，那么“微热山丘”真的会让我感念在心。
在台北悠游，还有一令人感动之处，就是它真的提供了无障碍的环境，推着轮椅时最能感受到这一点。过马路、上人行道，乃至走进店家，几乎都是畅行无阻的，当然早期的台北并不是如此，当时大家也曾理所应当地认为，视障、残障人士及老年人，就该乖乖待在家里，谁叫你一天到晚在外面趴趴走，若路上摔了跌了就自认倒霉吧！当然老龄化是促生无障碍环境的推手，但我以为人文底蕴的厚实，更是台北能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最主要原因。
每到一个城市，我也总喜欢在一些小巷弄里晃荡，感受市井小民的真实生活样貌，如此贴近当地人们的生活，往往也成为日后最念兹在兹的所在。诚如我最眷恋北京之处，不是故宫（旧称为紫禁城）、不是长城，甚至也不是那些有名的胡同，而是我下榻酒店周遭的巷弄。清晨熙来攘往赶着上班上学的人潮，摆到人行道上的菜摊、水果摊，支开一扇窗卖烧饼的早餐店，还有那杵在地上一袋袋的杂粮摊，这于我才是最鲜活的城市样貌。当然、当然，最让我魂萦梦牵的就是那旅游书中不会介绍的“大公牛”火锅店，汤头鲜美、蘸酱纯正，会是我重返这北国之都的诱因之一。
日本京都也是适合在巷弄里晃悠的城市，除了近圆山公园的艺妓部屋、四条河源町附近的居酒屋巷子，更可观的是任何一户平民百姓家的院落，抛开外面大马路的喧嚣，走在多是石板铺就的巷道里，静静一家走过一家，那会是视觉最奢华的飨宴。虽然日式庭园有时过于精巧，但那一株株的樱粉枫红葵紫楠香，可都是货真价实地绚烂在这寻常百姓家里，且连擦身而过身着和服的女子，都美得如此家常。若移驾至不远的奈良，那么与你在巷道里错身而过的，有可能是半人高的大鹿。
要认识一个城市，看繁华热闹的大街道是不为准的，因为每个地方的街景都差不多，有时连广告广告牌都一样。当你搭捷运从某个地底钻出时，抬眼望见那跨国企业的广告广告牌时，有时会一阵昏眩，突然疑惑自己身处何方，台北？香港？北京？东京？唯有走进巷弄里，才有笃定踏实的感觉，才能深刻了解一个城市的底蕴。
【注】本文原标题为《巷弄风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