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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真的忘了历史?

文章 书生 2514℃ 已收录

饭后闲谈,坐对面的哥伦比亚朋友问我,你记得《百年孤独》里政府杀了三千多人,搬上火车运走的片段么。我说记得啊,怎么了。

她说,其实历史上没死那么多人,但我们这一代人都是读马尔克斯知道这事儿,坚信死了上千人的故事。倒是没人去读原本的历史,觉得当局一定是撒谎了。你看,魔幻现实主义的新境界吧。

这位朋友从本科就专攻哥伦比亚历史,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跑到英国来攻本国史。

“因为我们自己国家不教啊,大家都遗忘了历史。”她回答说,“中国是不是也一样?”

我刚准备下意识地回答说“也算是”,忽然觉得不对,倒不是因为我那应试教育的历史课程回光返照了,而是因为我自小到大的经历都提供着相反的证据。

你身边也肯定有这样的人,无论是同龄还是长辈,总能头头是道地给你讲述过去。这种叙述不像史学家的考证,反而好像他们都亲身经历过,好像他们是毛泽东或周恩来的生活秘书。

甚至比那些人离历史的距离更近,这些民间的叙述者住在历史人物的心里,他们怎么想,为什么那样做都一目了然。

这好比我有一次遇到的出租车司机,谈起了发生在88年和90年之间的一件事。这位师傅给我来了半个钟头的专题讲座,把来龙去脉都理了一遍,说到政治局开会的时候,谁谁说了什么话,拍了谁的桌子,都一清二楚,仿佛他列席在座旁听了一般。

你当然可以把这视作是坊间流传,不屑一顾。但我最怕的时候就是司机转过头来问我,对了,你刚才说你是学什么来着。哦,政治,那你肯定比我清楚,你来讲讲看。

没有档案,没有不同独立来源的一手材料,我觉得说什么都成了一种可能的猜测,和民间叙述者没什么本质的不同。就算有详实的材料,我就敢下定论了?还是不敢,因为真相永远是多个,我只是拿一种真实盖过其它。

有趣的问题不是民间叙述者说的到底有几分是史实,而是为什么一方面知识界在呼吁人民“不要忘了历史”, 另一方面民间却始终存在着旺盛蓬勃的历史叙述,填补了官方历史的空白?

这让我觉得,“历史健忘症”全然是知识阶层和当权者互动的产物。当权者选择性地纪录历史,希望大众选择性地记忆。(有立场的)知识阶层反对这种政治,认为愚昧的大众被当权者洗了脑。

但两方吵来吵去,都忽略了大众这个主体。他们既没有像政府预谋的,只记住了想要被记住的东西,有没有像知识界所忧虑的,忘掉了不该忘的东西。

社会上始终存在着非官方的历史叙述,根深蒂固-比起政治宣传,它更反叛,比起学术考证,它更有趣。所以它占据了人们的想象。

没什么比想象更为持久,且更容易转换成事实。就像我忘记了读过的文章,却常想起出租车司机绘声绘色的叙事。这是人之常情,可人之常情在官方和知识界宏大叙述和“铁的事实”往往不见踪影-哪一天,我们要究清历史细节的时候,只怕人民群众会说: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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