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节前的两个月，小夏突然跳槽到了一家香港公司。

小夏在家装设计行业做了多年，也换了不少本地的公司。钱也没少赚，但是，总是忙得跟打烂仗一样。

家装设计的门槛很低。最头疼的是有两点：

一是付费设计大多数时候都不被认可。大多数老百姓没这个意识，也没这个预算。

一般的装饰公司都是用设计来拉客户，然后在主材上赚钱。

这一点跟男友小满他们IT是相似的：在盗版和免费面前，知识产权是最脆弱的。

不过，这一点难不倒小夏：经过了多年的积累，她手上已经有一批认同设计的客户，而这些客户装完了自己的房子，还会给她介绍熟人。

慢慢地，小夏离开公司，开始做自由职业者。

设计的第二个头疼的事情是：设计是个事儿妈。一个人要从头到尾弄一个流程处理。自己谈客户，设计，画图。施工了，还偶尔跑跑工地。陪客户买材料，买装饰。

成天都在外面跑。而小满也成天在公司和家里敲代码。

有时，两个人就在一起，也是各自忙各自的。

两个人年轻的时候，忙一下，其实，也没什么。但时间一长了。小夏还是对现状有点担心了。

看着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涌入这个行业。看着一天一天和小满没几句话。看着手里的单子一天天减少。

小夏想：我还是去打工吧，也轻松一些。也别光挣钱，把生活都给丢了。

以前的很多同事，都拉小夏一起开公司，小夏拒绝了。小夏搞设计，是因为喜欢，不仅仅是因为可以赚钱。

小夏给自己定了一个底线：

新公司最好能给自己一个平台，如果不能，至少在里面可以学到新东西。

结果，有一天，她的一个客户说：有家香港设计公司在招人。

小夏去谈了一次，她决定去。

（二）

小满问：你怎么突然想上班了？

小夏说：那是一家香港公司，听说他们设计都还得奖了。老总经常在外面上课。他们接的单子都是大单子。我想去见见世面。不过，他们搞工装，不是搞家装的。

小满说：那不是一路的，他们要你？

小夏说：他们太牛了。说你们内地的这些设计叫啥设计？根本看不上。

小满说：他们很看不起人呢？

小夏说：不过，不服不行。他们的办公室是自己设计的。全是白色的，很有现代感。他们老大倒是很随和的。很容易沟通。我反正说了，我不行，我就是来学习的。

小满说：薪水谈没有？

小夏说：没呢，我就是想看看他们怎么弄的。况且，就我这水平，他们还不让我画图呢!规矩都不一样。钱，我不在乎。

小满说：你怎么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呢。

小夏说：我下周一就开始上班了。好久都没有过上班的日子了。

小满心里叹了一口气：人真是贱啊。

（三）

小夏的新公司在一小区里面。老大买了一栋小别墅。上下两层。老大和搞行政的大姐、财务在上面。设计师团队在下面。

打开窗户，窗口就可以看见室外的花园。环境很好。

第一天上班，小夏起的早。到的时候，居然是最后一位了。设计总监提醒她要早点到。

小夏看了时间，时间还没到。

设计总监问她：吃早饭没有？没吃的话，冰箱里有牛奶。

他转过身说：如果你要泡咖啡的话，自己去厨房里弄。

小夏以前只听小满说起过：一般传说中好一点的外企都搞这些个。这回见到真的了。小夏还不相信这是真的。

小夏以前呆过的公司，从来没有这样让你工作时间免费喝咖啡的。

上班的第一天，小夏是跟一个绘图员一起度过的。

小夏一看他画的图，顿时佩服的五体投地。小夏以前的公司，从来没有人画这么好过。

那么的规范、干净、整齐。

小夏跟小满说：好到你无可挑剔。

小夏说：第一天很忙，但是也很充实。在外企干过的，眼界和能力的确不一样。

（四）

小夏说的是他们的设计总监斯蒂文和小组长爱丽丝。一男一女，都比小夏的年龄还小。

小夏说：很多时候，人就是机遇。

设计总监斯蒂文，就是本地人，在北京读的大学，毕业后，去了一家香港公司干了5年。除了口音外，你从穿着上，看起来像个香港人了。一半的汉语一半的洋文。

小伙子的设计作品也经常获奖。牛逼真不是吹的。

项目小组长爱丽丝比设计总监还小，以前在上海一家台湾公司画图。画了三年的图。学到了很多管理经验。

小夏从心眼里佩服那个小组长。

小夏一直觉得自己散漫惯了。做事情，经常做了这个忘了那个。为了大而化之的事情，经常被小满批。

每天项目小组长都要开会。开会的时候，她总能把每天领导的指示归纳成几条几款。

她还自己做了一个流程表，标识小组成员的工作进度。

只要有空，她就激励大家，抓紧时间，在表格上规划好的时间内完成任务。

小夏跟小满说：她简直太敬业了。每天的工作一定要做完了才走。小组的人没做完，她一直陪着。

小满说：那她男朋友没意见？

小夏说：他男朋友也是搞设计的，设计总监，在另外一个公司。两个人好多天都见不着面，说不上话的。

小满说：这样也行？

（五）

小夏上了一周的班。小满就开始咕隆了。

小夏每天早上7点30出门。要到了晚上10：30才回家。每天都在加班。

小满想不通，有点疑问。

小夏说：赶巧了。单子太多了，都忙不过来了。而且，我刚去。人家都不走，我也不好意思走。

小满说：你们白天忙，晚上也忙？

小夏说：晚上，公司的同事在一起吃饭。然后，老大给大家做培训。

小满说：培训什么？

小夏说：讲讲公司的规划什么的。公司最近又获奖了。老大接到不少讲课的邀请。

小满说：那你们公司看起来还不错哦。只要不是每天都这样就好。

小夏说：每天晚上，我都是头一个走的。象项目组长，有时加班到凌晨，再打车回家。第二天早上，又按时上班。

小满说：真是太敬业了。

（六）

开始的两周，小夏每天都过的忙碌、充实。那个绘图员把规则跟小夏讲清楚了。

小夏觉得自己学到了不少东西。

不过，小夏也觉得有时白天的时间有些浪费了。

比如说：设计总监想起一个方案，下面就从头到尾把图做好。如果客户要求改的话。所有的图又重新来一遍。

小夏也跟小满讨论这些问题。

小满说：有没有这个必要？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对一些过程做一些简化？

小夏说：也许这就是规范吧。

小满说：你们底下没意见啊？

小夏说：爱丽丝没意见，底下的人，也没提。

小满说：那不是做很多冤枉活路？

小夏说：我也刚去，过一阵在提吧。我也觉得这样不太好。比如说有时老大和设计总监开会。大家都在下面等。他们完了，下来检查了，才能往下走。

小满摇头说：这种流程，有问题啊。

小夏说：可能公司就是这样管理的吧。

（七）

小夏接手的第一个项目是斯蒂文给的。

老大在外面讲课，一个熟人，老大让斯蒂文设计。结果，客户说：我要的是酒店的感觉，你给我设计的是教堂。

老大把斯蒂文给批评了一通。斯蒂文说：乡巴佬。不懂还乱评价。

斯蒂文把单子扔给小夏。让小夏去给客户沟通。

结果，小夏去跟客户谈。客户觉得小夏说的那个意思，才是她想要的。

跟客户沟通，一直是小夏的长项。她自己一个人做惯了，市场感觉很敏锐，很快就知道客户需要什么东西。

老大对小夏顿时刮目相看。

斯蒂文和爱丽丝，开始是有点瞧不上小夏的。因为小夏是野路子，更何况他们都是小夏的上级。

小夏也不在乎这些。人家强的地方，你得承认。

公司的员工，除了老大外，只有小夏买了车。斯蒂文出门的时候，不好打车，也经常借小夏的车用。

有时，公司里需要接待客户，小夏也临时充当一下司机。

小夏手上的工作并没有少。

很快，小夏就跟公司的同事处的很好了。

小满说：靠，你可真是个活雷锋啊。

小夏反击说：这是吃小亏，占大便宜。

（八）

小夏上了一个月的班。每天早出晚归。小满都习惯了。

有天晚上，小满说了一句话，把小夏吓到了。

小满说：我看你这个月，变得又黑又瘦。脸色都不如以前好了。

小夏照了照镜子，可不是吗？她也在想：自己到底图个啥呢？

小夏对自己说：再怎么着，也要坚持一下。坚持就是胜利。不然，小满这家伙就看我笑话了。

小夏信心满满，但她没有料到的是：这份突然起来的新工作，迅速走向了终结。

（九）

发生了一件事情。把小夏惹火了。

跟小夏一个组的绘图员把图纸弄丢了。绘图员又被派到外地去了。斯蒂文向小夏要图纸。

小夏说：我在外面接客户。不知道这个事情啊。我才回家，还没吃饭呢。

斯蒂文说：你马上来公司。晚上加班，明天就要图纸了。

斯蒂文是命令的口气，这让小夏很不舒服。

小夏说：我不加班了。现在是周日，昨天是周六。我不是卖给公司的。你要搞清楚。

小夏不等斯蒂文说话，就把电话挂了。

小夏想起这一个月，周六和周日都从来没有休息过。心底里骂自己：你这个笨蛋。

小夏跟小满说了这事。

小满说：那你就引咎辞职吧。这样更好。我都不知你图啥？上了一个月的班，没人跟你谈你的人工吧？没日没夜的干。你上次说的那个话，都把我吓着了。

小夏说：什么话？

小满说：你说的，你们那里的小姑娘，忙起来，月经都不来了。

小夏轻叹了一声：是啊。到底图个啥呢。

（十）

小夏觉得相当失望：她原以为公司那么好的人才优势，老大那么好的资源优势。公司应该发展空间很好的。

但是，仔细一想，跟小满说的一样：你总觉得有点别扭。让你嘴上说舒服，其实，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小夏以前总是说服自己，这些东西是可以克服的。但是，当斯蒂文把什么事情都怪她头上的时候。

小夏失望了。

小满说：斯蒂文，虽然有才能，但他还不知如何做一个好的领导。

小满说：你为何要委屈自己，甚至不惜贬低自己，去委屈求全呢？

小满说：你想象的公司是太好了，其实公司是刚起步。老大给你们描绘了宏伟蓝图。让大家奋斗。但是，整个组织的流程并没有完全理顺。中间的执行部分，没有完全建立起来。项目来了，开始做，问题很多，不能按时交付。一个项目还没完全解决好，又开一个项目。而人又不够。人不多，任务重，又不能放权。恪守一些陈规。

小满说：公司没有进入良性循环。公司赚不到钱。所以，员工的待遇就不好。这是一个不好的循环。

小夏想起小满以前都反复提起过。

小夏给行政发了一个短信和邮件，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下，然后说，明天不来上班了。

在发出信息的那一刻，小夏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想起小满的朋友老鸟说过的一句话：

你要找到自己的定位。不必勉强自己。

（十一）

香港公司这边，老大知道了小夏辞职的经过，把斯蒂文埋怨了一通。

老大跟斯蒂文说：小夏的长处不在设计。但是，她懂设计，也懂跟客户沟通。这是我们缺的人。

老大让小夏有空回公司来再谈谈。但小夏心意已决，说了一个天价年薪，把老大给说回去了。

于是，大家都当只做了一回同行的朋友。

小夏最后一次回公司那天，斯蒂文向她道歉。爱丽丝也跟她拥抱。

跟小夏一起合伙的绘图员，给小夏留了手机。说有什么活儿可以外包的话，就打电话找他。

小夏跟大家热情道别。

还有一个月，小夏在家休息准备过年了。朋友介绍了个单，悠哉悠哉地做回自由者。

刚开了年，小夏就陆续接到了同事们胜利大逃亡的消息。

她接到大家新年祝福的短信。绘图员告诉他：开年就去新公司了。

另外一个项目组长，离开了公司，去了另外一家公司当设计总监。

两个月后，爱丽丝也给小夏电话：她准备离开了。爱丽丝要求公司加薪水被拒绝。男朋友也吹了。

小满说：两个人都这样生活，没法弄。

爱丽丝说：她忙完手上的工作，把工作交接了，就辞职。

小夏跟小满说：爱丽丝太敬业了。她这种人，走到哪里，都是人才。在这个公司，真是埋没了。

再过了一个月，传来消息说：斯蒂文也可能离开。

老大对他越来越不满意了。

（十二）

小满和老鸟在一起，说起小夏跳槽这事。把老鸟给吸引住了。

老鸟说：这种事情，以前我也遇到过。我想，那个香港公司的老大，肯定郁闷了。

你这个公司资源也有，人才也有。但是，最后，怎么搞成了一个培训机构。自己培养的人都去了别人的公司？

我觉得老大自己的问题是比较大的。先说用人吧。

斯蒂文这种人把关设计是没问题的，但是，他跟客户没法弄在一起。他不怎么懂市场。

架子太高的人，一下又放不下来。他好像成天呆在象牙塔里。

公司缺一个象小夏那样的人。但是，他们开始并没有用好小夏。小夏不能放在斯蒂文下面。这样，她根本没用。而且把小夏当设计师用。就是浪费。

不过，象小夏这种人，你给她这点待遇，恐怕留不住人。

老大有很多资源，也会忽悠。但是，如何落实，让中层稳定下来，一直是个问题。

爱丽丝的管理方式也有问题。搞设计的，这些人，哪有那样的管理方式。人都搞成螺丝钉了。有能力的人，不是这样管的。

小夏也有问题。她太委屈自己了。

管他什么公司，你自己得清楚自己的长处。公司对你的定位，很重要。

如果一件事情，你每天都要拼了命才能做完，而且很别扭，那么，这个事情，总的说来，就做不长。

人有时会搞这样的判断错误：强迫自己相信他人的话，而不用现实去判断。

员工对公司其实是有期待的：要么成长，要么回报。最好是兼而有之。

我的感觉，公司的氛围并不是那么好：大家总应该有抱怨吧。结果一点也没有！

这太可怕了。大家都憋着，都想学了本事，然后，跳槽。

如果是这样，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激励是一种办法，但是，问题还是要从根子上解决。否则，空口白牙的承诺，骗人，最终还是骗自己。

人家几万几万的单子加起来好几千万的业务，你几百万的单子加起来比不上人家。

你还牛逼个啥呢？

（十三）

小满跟小夏说：这次，有点遗憾？

小夏说：也没亏什么。我还是了解了自己，而且，我再次清楚了，什么是自己最擅长的。不管怎么说，还认识了一些新朋友。你说人也怪，大家在一起未必就很好。我出来了，反而跟他们亲近了。

小满说：这是你的长处。

小夏说：唉，我一直在想，这些可都是人才啊。哪个公司都缺这样的人。我要是自己开公司，都恨不能抓过来用。

小满说：你就没有一点遗憾吗？

小夏说：还是有的。有件事情，我想起来，肠子都悔青了。我工作了一个月，都从来没有去厨房泡过咖啡。那可是不要钱的咖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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